《沾染》辞故卿

12、第 12 章

　　十二月上旬，代洋市罕见地遭遇几年一遇的大型寒潮，出现了跳水式降温。
　　孟遥州起床后感受到明显的凉意，掀开窗帘，银霜素雪裹满了一座城。
　　代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往年最多是落点小冰雹。这么一场雪八成要在很多人的朋友圈强势地存在很长时间。
　　孟遥州拍了张雪压槐枝的照片，点了发送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他和江觉的微信聊天框里已经增添了不少记录。往上翻了翻，有些恍惚。开始他只是在里面和江觉说题目的事，不知不觉，内容变得日常化，江觉有时会因为有意思的目见耳闻或游戏排位的升降跟他提一嘴，他的回复很简单，往往就是一个“嗯”字。
　　然而，看到此番数年不遇的光景，他的下意识反应竟是告诉江觉......
　　他对着屏幕沉默一会儿，将照片撤回，收拾好东西洗漱下楼。
　　早饭已经做好，孟长宏戴着手套在院里喂狗。安安活到现在，头回见雪，好奇地用前爪扒拉地上积下的雪花嗅来嗅去，往孟长宏鞋面上使劲刨。孟长宏雷声大雨点小训斥：“不好好吃饭在这消遣我，当心我饿你两顿！”
　　孟遥州提着盒饭出来，安安耳尖动了动，立马朝他撒欢奔去。
　　孟长宏抖掉鞋上的雪，“没良心的，见了你小主子就忘了你老主子了，白喂你那么多顿。”
　　“汪！汪！”今天的它格外兴奋，立起前肢扒在孟遥州裤腿上，要和他玩耍。孟遥州配合地聚起一抔雪丢撒向它，它撒腿躲开。
　　他看到孟长宏身上是旧绿棉袄，“爷爷，怎么不穿那件羽绒服？”
　　安安跑了一圈，回来见他没接着丢，扒拉他的腿。
　　孟长宏瞧着黄狗撒欢，眼角的皱纹加深。“我穿这身就够了，没必要穿新的。”
　　“......”孟遥州转身上楼去孟长宏屋里，从衣柜里找到带商家送的防尘罩挂着的羽绒服，取了下来到楼下拉孟长宏进屋换衣服。
　　“哎呀，干嘛非得让我换上！”
　　“衣裳买来就是用来穿的，降温了，现在不穿什么时候穿。”孟遥州淡淡道，给老爷子套胳膊的动作却利落干脆。
　　孟长宏没办法，半推半就换上，摘掉手套抚了抚羽绒服新起的褶皱，窃喜和顾虑交杂，嘟囔：“真是的......穿上它我还怎么干活啊。”
　　孟遥州看着他这处抚抚那处摸摸，忽地哑声开口：“对不起......”
　　孟长宏眼一瞪，提起嗓子：“好端端的，说什么呢！”
　　他撇过头如常道：“我去店里了。”
　　“嗯，去吧。”
　　孟遥州拎起盒饭往外走，安安冲他叫了声，他停下，弯腰抓起一把雪陪它再玩了几次，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没再回头地离开了。
　　落了雪的弄堂平添新色，美则美矣，却无法改变它的日渐衰老。清晨泛着寒的空气里，时而有铁门开关的响动，行人乍然与冷气接触，哆嗦着感叹这场雪的突如其来。早醒的小孩子奔走相告，呼朋唤友，在弄堂里你追我赶。
　　“下雪啦！”
　　“等等我！”
　　“哈哈哈哈！”
　　雪地湿滑，掉队的那个脚底打滑，撞到了孟遥州，讪讪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
　　有人喊道：“庆庆！哪儿去了！”
　　“啊，”他招手：“奶奶我在这儿！”
　　“饭都没吃就乱跑！”对方闻声过来，见到孟遥州，“是......小州吗？”
　　“汪奶奶。”
　　“欸。”她打量他的书包和饭盒，“星期天还要上学呀？”
　　“不是，”孟遥州回道，“有事出门。”
　　叫庆庆的男孩问：“哥哥，我怎么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呀？”
　　她干笑了声：“哥哥学习忙，在家时间少，哪像你上幼儿园轻松。”说着扯过他往回走，“小州，我们先回了啊。”
　　“好。”
　　一老一小转过拐角。
　　庆庆：“奶奶，我会走，你扯我干嘛。”
　　汪奶奶松开他，往后瞧了眼，小声嘱咐：“庆庆，以后看见那个哥哥，别跟他搭话。”
　　“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啊。”
　　“是好是坏的，你这个年纪又知道些什么，听奶奶的话就对了。”
　　“哦......”
　　她自以为声音足够小，殊不知孟遥州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沿着围墙根向前走去。
　　到了便利店，他开锁做清扫工作，熟练地从储物间拿东西补货，并备好关东煮。
　　江觉上午没有按照约定来便利店。
　　可能是临时有事，孟遥州没在意，自己得空刷题背英语。
　　江觉帮他补习仁至义尽，并非义务。
　　孟遥州反倒希望少占用江觉的时间。
　　快到十一点，他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一条语音，江觉发来的。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去不了了。】
　　孟遥州听到很重的鼻音，打字回复：
　　【感冒了？】
　　依旧是语音：【有点发烧。】
　　【量体温了吗？】
　　【嗯，三十八度九。】
　　前几天江觉淋了雨，确实有感冒的迹象，只是没想到会发展得这么严重。
　　【吃药了吗？】
　　【吃了，我先睡会儿。】
　　孟遥州迟疑片刻，确认：【你家有人在吧？】
　　发过去后没动静，过了半小时，对面才用沙哑的嗓音回复：【没，就我一个。】
　　孟遥州知道他家保姆因为他父母经常不在家，他又一周六天白天都在学校，所以基本不住在那儿，除了早上过去做顿饭再打扫一番之外都是按吩咐上门。
　　【你爸妈工作不在家的话，请家政过去照看一下吧，如果一直没退烧的话一个人会出事的。】
　　【问过了，她家里有事来不了。】
　　【那你有朋友在附近吗。】
　　【没。】
　　【李风帆呢？】
　　【估计出去野了吧，没必要告诉他，我自己可以，没事。】
　　孟遥州捏着手机垂眸。
　　“你好？”顾客站他面前晃了晃手里东西提醒，“付钱。”
　　“......嗯。”他扫码，“十二。需要袋子吗？”
　　“拿着就行。”
　　人走后，孟遥州拿起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之前的聊天框。
　　他在输入区打字：【我去你家，等你情况稳定再走。】
　　过了几分钟，新消息弹出，他点开语音：
　　【你在兼职，不用麻烦了。】
　　【你帮我补习，我理应替你做些什么。】
　　【好吧。】
　　孟遥州问清具体的位置，打给老板说明情况请了假，锁好店门。过了红绿灯，他在对面新开发区的一栋栋住户中找到了江觉的家，给他发了消息。
　　没多久，庭院的自动门打开，江觉站在洋房门口倚着门框，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病恹，“进来吧。”
　　孟遥州见他穿着睡衣，身上只是随便披了件呢子大衣，松垮漏风，不由自主上前拢住大衣的两襟，推着他往里走。“你在开玩笑吗，外面下着雪，进去。”江觉被他推搡着，无力地笑了起来。
　　他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觉道，“只是感谢我同桌的仗义相助。”
　　孟遥州环顾装修精致的住宅，“你房间在哪儿？”江觉从玄关柜子中拿了双新拖鞋给他，“二楼。”他换了鞋，推着江觉回屋，把人摁到床上盖好被子，打开空调调整到合适的温度，接着把离他最远的窗户打开一点保持通风。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孟遥州才有空说话，正色道：“你发着热，屋内温度这么低，为什么不开暖气？”
　　江觉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高热的体温让他反应有点迟钝，他眨了眨眼，慢吞吞道，“我错了。”声音带着含混与沙哑，此外......还有顺从的乖巧。
　　“......”孟遥州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合适，顿了顿，再度开口时已是平静的语气：“早上吃过东西吗？”
　　“没有，没胃口。”
　　“不能一直空腹，多少得吃点，你想吃什么？”
　　“餐桌有阿姨做好的早饭，你放微波炉里热热就行。你中午吃了吗，没的话顺便也吃些吧。”
　　“知道了。”
　　孟遥州下楼到餐桌揭开网罩看了看，考虑到江觉没什么胃口，只热了两碗蔬菜肉丝粥。江觉靠在床头喝粥，他则坐在电脑椅上。
　　这个房间很宽敞，简单整洁，没有摆放太多东西，唯一的例外是临门的一面陈列柜，里面各种奖杯奖状。不过它们的主人显然不是对它们很上心，有的立着有的堆靠着，位置随意，说是陈列柜，其实收纳柜更贴切。
　　对于生病的人来说食物难以下咽，孟遥州喝完时江觉的碗里还剩大半。他在等的过程站陈列柜前看里面的奖项。
　　除了与学科相关的竞赛外，有两个放得挺下面的奖杯是钢琴比赛的，他瞥见上面的落款，是好几年前的了。
　　“你会弹钢琴？”
　　江觉持勺的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一瞬，视线从孟遥州身边擦过，落在那两个奖杯上，轻声：“嗯。”
　　孟遥州的注意力都在那面柜子上，没有察觉到江觉的异样。
　　江觉喝过粥，他问：“要再睡会儿吗？”
　　“好。”
　　孟遥州把窗帘拉了回去，收拾好碗筷，过了会儿再回到房间，江觉已经睡着了。他拿起包出了房间，为防离得太远有什么事听不见，就坐在楼梯上写作业。
　　约莫一小时不到，房中隐约传出说话声，他放下卷子进去，发现江觉正在梦呓，很含糊，凑近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