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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永失所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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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年时,家境也算不错。我父亲是南明国盛名已久的大将军,每每凯旋百姓总是夹道欢迎。我母亲是国都贵女,当家主母,诗书礼乐、御府理财样样精通,柔情似水。
父亲总是去校场练兵,回来的时候大汗淋漓。
这时母亲总是催父亲去沐浴,叫我去把温好的酒拿来,自己则去端云方糕。通常这时,我们都喜欢在那颗桂花树下。那树是我母亲亲手种的,还没开几年花呢。
我母亲做的云方糕很好吃,真的。
我心爱的姑娘,也是自幼相识。
本来我应该和我父亲一样,当个大将军,再求取我心爱的姑娘。
她是商户之女,我本来还担心家中人会不愿意。
但我母亲说,两情相悦便是最好,再过一年,她就亲自上门提亲。
母亲准备了好多东西。本来都准备下拜帖,知会一声后登门拜访了。
可就在登门的前一天,朝中突变。
那日许多官兵冲进了家中,父亲那样厉害的人也被摁着跪在地上,一向端庄的母亲披头散发…
罪名是勾结外族。真是可笑,我父亲这辈子杀的最多的,就是外族。
什么都变了。
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徐伯死了,林姨死了…将军府上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都死了。”
只有叶流云活着。
玄霄御剑而来,救下了叶流云。
官兵依旧是那些人,却不再凶神恶煞,转而代之的是恐惧。
百姓惧怕皇权,凡人惧怕仙人…
玄霄来时,大将军还没断气,躺坐在成亲那年弟弟亲手种的树下。他靠在树边,拼死将妻子的尸体护在怀里。看到玄霄,他哽咽笑着,嘴里涌出血,“小弟,你来啦。”
玄霄剑尖都在颤抖,一向杀人不眨眼的仙门首徒此刻却连剑也拿不稳。颤着嗓音:“兄长…我来了。”
大将军依旧抱着妻子,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或许他早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声音惆怅:“许多年不曾见过了,为兄还有一个愿望,你替我,保护好云儿。你答应我,好不好?”
可惜将军没等到仙人点头答应就咽气了。
在那颗树下,两具尸体倒在一处。身下的血染红了一片地,放眼看去,整个庭院,似乎只有那颗树和玄霄身上是干净的。骤然起了一阵风,玄霄的衣摆扬起,超脱世俗,不染凡尘。
只有他自己知道,长袍下,虎口的血足以染红剑柄。那阵风,也是他没控制好灵力掀起的。
玄霄眼底发红,一言不发。
种种前尘,皆在眼前。
父母过世,虽说是相依为命,可其实是兄长处处照拂他。他一心求仙练剑,兄长就参了军,赚钱供他修行。每月,兄长都会从吃食中省下一部分,寄一封价格不菲的家书和银钱到玄剑门。
于是每月初三,仙门的弟子都会收到遥远的故人寄来的信。一封价格高昂的家书,心中永远只有几个字,只因叶将军不善言辞。
“近来可好?为兄安好,弟勿牵挂。”
这样十二个字,在玄剑门和南明国之间往来十五年。
直到他成为玄剑门大弟子,兄长也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后来兄长娶妻,他推辞了门中所有的事务,千里奔袭,正好赶上夫妻拜堂。
玄霄神色匆匆,赶到时只见二人在媒婆尖细的高声后拜了天地。而高堂之上,空空如也,连一方牌位都没有。
仙人御剑而来,剑鸣声贯彻国都。他信步夸上高堂,端坐,朗声道:“叶将军无高堂,本仙代之。”
自古有言长兄如父,今日他便逾矩,坐一回高堂。
此举是昭告天下,在这里无仙门坐镇的小国,将军府背靠仙人。
果不其然,原本瞧不上将军府的世家匆匆赶来,献上贺礼,巴结将军。只是此后,仙人竟一次也没来过南明。
常有人问起,叶将军只道仙人修炼,不染世俗。如此,再有几年,原本起了的活络心思也都散了。玄而又玄的仙人,自然也与南明无关了。
叶将军戎马半生,好不容易过了几年闲散生活,竟然因为功高震主,被套上莫须有罪名。朝野皆知,无人敢谏言。
起处皇帝还有所顾虑,想到十几年前仙人坐镇。
有人进言:“陛下,那将军府的仙人不知多少年没出现了。谁知道仙人还会不会来,再说,仙人长寿,就算几十年后又路过,他还会记得这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府吗?”
皇帝闻言,也觉得有道理。就算几十年后仙人来了,叶流风说不定也早就死了。横竖是死,死在谁手里也无所谓。遂下定决心动手。
万万没想到,变故就出在那日。
十几年不曾出现的人来了。
玄霄合眼,刷地睁开,一剑冲天,直逼皇宫,无人能挡。
杀气重重。
声音与剑意在国都回荡,皇帝也被迫迎出来。
“不知仙人驾到有何贵干?”
“大将军府为什么落得满门抄斩?”
倘若皇帝够镇定,就能发现玄霄克制的恨意。只是他被吓懵了,问什么答什么:“叶流风勾结外族,罪该万死。”
“荒、唐。”
玄霄心道:“兄长只会死守战场,直到尸骨无存。”
这样的人,被构陷说勾结外族。
玄霄一字一顿,一剑落下,皇帝身侧出现一道裂痕。轰的一声,半边宫殿轰然倒塌。玄霄不冷不热嘲讽着:“是这样一刀一剑砍在外族身上的勾结吗?”
这毫无预兆的一剑几乎吓傻了皇帝,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仙人并不是闲着路过,见将军府覆灭来问一嘴。和朝堂后宫里那些扯皮子不一样,人家提着剑,打上门质问,分明就是来讨公道的。要命的。
要谁的命呢?皇帝微微镇定下来,心想能要谁的命呢。总不能是他。他可是皇帝。既然不是他,那是谁都无所谓。
作为决断人,他一时间哑然,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平息仙人之怒。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仙人的意思是?”
玄霄负剑,看蝼蚁般盯着皇帝:“下罪己诏,你退位,去守我兄长的坟,终身不得踏出半步。”
直到此刻,皇帝才意识到这个来势汹汹的仙人是谁。不久前,自己刚杀了的草根将军,竟然是他哥哥!
荣华富贵总是容易让人昏头,皇帝不死心,还妄图在挣扎一下,“我毕竟是一国之君…”
轰的一声,另外半边宫殿应声倒塌。倒地带起的风尘和沙土飘到皇帝金丝线的衣袖,在风中打旋的头发落地。皇帝的发髻不知何时散落,而空中方才飘的,赫然是皇帝的发丝。
雷霆之怒。
皇帝傻了眼,生死之际什么都没那么重要。求生的本能使他屈服,他不再去争辩,在凌厉的剑气下缓缓瘫下。最终当着玄霄的面下罪己诏。
将军府一百三十二口人都葬在府内,玄霄布阵,将这府邸封了起来,常人难进。皇帝被他摁在将军府,替兄长守灵。至死不得出。
玄霄来时一人一剑,去时却带走了个少年。往后修行路慢慢,他身边多了个不爱言语的徒弟,远方却再没有故人的家书传来。
归途上的两人,都失去了家。
其中一个,再没有亲切唤他乳名的兄长,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的人。他只是玄剑门那个悍不怕死的玄霄。南明没有故人,此后也不再是故乡。
另一个,再也不是有父母撑腰鲜衣怒马威风的将军府小公子,成了仙门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
故事说完,几人沉默,这才明白随安和叶流云之间的关系。
林梦昭忽然想到了什么,奇怪道:“既然你们是师兄弟,为什么没认出来彼此呢?”
她记得清楚,叶流云自报家门后,随安还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随安赞叹,从容解释:“林姑娘真是细致。没错,我一开始确实不认识师兄。我上山那年,师兄已经下山很多年了。”
看样子,下山后就没回去过啊。
华衣女子问:“你师父待你应该很好啊,怎么不回去看看呢?”
叶流云苦笑,:“是啊,师父待我很好。怎么能不好呢,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之亲了啊。”他眯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可南明需要我。我不能离开。”
有人追问,是祭春生,他问:“你守在这里,是因为这个?”
叶流云:“是。他们叫我战神,他们求我守护家园。”
守护、家园。
这两个词困住了叶流云的一生。十几岁时在将军府的院子里,他就立下这样的誓言。许多年过去,他离开仙门,也正是为了这两个词。
直到此刻,几人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战神!
叶流云的表情怪异,像是在怀念什么,也在嘲讽什么。
要是说叶流云这个名字无人知晓,那战神简直是如雷贯耳。
直至此刻,薛怀礼才想起曾经在弟子堂偷听过的传说。
二十二年前,南明国边境战乱,有一人于万军中取敌军将领首级,随后踏血而去,不问功名。那一战扭转战局,战报穿回国都,举城皆惊,纷纷称他为战神。
本来事情该到此结束,但敌国等了五年,都没见到这个人出现。
新王登基,野心勃勃,举全国之力来犯。敌军来势汹汹,皇帝下旨,寻当年那位战神,却迟迟杳无音信。
战报不断传回宫中,南明大军节节败退,边境十城失守。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不过数月,战火绵延到中部地区,战况岌岌可危。
当此之时,一独臂青年横空出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战况急剧扭转,他于万军中斩敌将首领,独臂持剑,立于千军万马中。
好似杀神在世,地狱阎罗之势。
有人认出他是五年前的战神,惊惧之下,竟有人不战而弃兵逃之。接二连三,军心已散。不战自败。
听说皇帝曾多次召他入宫,而他去了一次,丢下一句大丈夫应马革裹尸就离开了。自此,皇帝再没有一次提起。
“我心爱的女子曾经说,大丈夫应该马革裹尸。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守护家园了。”
叶流云平边境叛乱后的很多年,皇后忽然薨逝
叶流云失去右臂后再次失去心心念念的人。
永失所爱。
阴阳两隔,才是真的失去。
众人沉默间,叶流云忽然道:“我有个愿望,想拜托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