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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醒冬-Awaking Win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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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蓝澜并非人类,人鱼的孕期比人类少一个月,怀孕一事非同小可,因此靳溟停止了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工作,由滕光彻代而劳之,而他则在家专心照顾起了蓝澜。
滕光彻是中俄混血,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苏联人,滕光彻的家族信仰东正教,每一代人都或多或少在教堂内担任过神职人员,按理他应该是一所教堂的神父,也就是负责人。
但是滕光彻是个喜欢自由的人,虽然有宗教信仰,却更喜欢当一名医生,救人或许也是他信仰的一部分吧。
自靳溟请假专心照顾蓝澜以后,圣尼古拉斯教堂一时半会儿缺失主教,滕光彻只能先代替他处理教堂里的一切事宜。
怀孕的前三个月蓝澜孕吐很严重,时常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每天都要吐个三五次。
晚间,靳溟喂她喝下了一杯热牛奶,又替她揉了揉肚子,“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蓝澜感到心里一阵暖意,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蓝眸微阖,“好多了,不难受。”
一头鬈曲长发被低低扎起,随意地挽于脑后,唯余几缕细碎的发丝滑落至额际。
靳溟轻轻搂过她的腰,将她拥入怀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不然我会担心。”
蓝澜扬起头,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笑意温软,“知道啦,有事第一时间报备。”
蓝澜很少有这样撒娇的时候,她不是特别主动的性格,更多时候是内敛含蓄。
“澜澜最乖了。”看着眼前人儿如此可爱的模样,靳溟眸色渐深,情不自禁低下头,在她的眉心落下轻柔的一吻。
一瞬间,蓝澜觉得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消弭了,只剩下额间那柔软的触感。
…………
Pillow'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Still,still to hear her tender-taken breath
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
Keats为Fanny写了情诗Bright Star,他写道Not in lone splendour hung aloft the night.And watching,with eternal lids apart.然后Fanny为了这一瞬间在回忆中永远怀念一个人。
一生中有多少这样的瞬间,一时的心动,便是余生,回忆拂去了岁月的痕迹,只如初见。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蓝桉有毒且霸道,只有释槐鸟能够栖息,也许它的生命里,出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和物,也见证过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发生,却没有一刻风景令它为之动容,只为等属于它的另一半。
蓝澜怀孕超过四个月后,靳溟便不让她外出了,家里一切都交给他来打理。
不确定的死神之手随时落下,这也意味着相处的日子多一天,彼此陪伴的时光就少一天。
立冬那天气温有些低,彼时的蓝澜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靳溟那天特意包了蓝澜最爱吃的虾饺。
滕光彻那天也来靳溟和蓝澜的家蹭了顿饺子,吃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久冬而雪,晚间天空中飘起了小雪,透过窗户的暮暮夜色下,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天地间覆上白茫茫的一片,弥漫天宇,覆没万物。
晚饭后,靳溟在厨房刷着碗,蓝澜看着窗外的雪景,提议想出门去看雪。
然后他给她穿了厚厚的衣服,又给彼此都戴上围巾,俩人才一道出了门。
雪花飘飘然地落下,片片白雪朦胧清灵,干净得不含半点杂质,小径被雪层覆盖,树间枝条也被缀上晶莹剔透的一层纱衣。
蓝澜伸出了手掌,一片雪花正好落下,而后融化于掌心,微凉的触感稍纵即逝。
雪,确实是很干净的东西。
蓝澜将掌心合拢放下,转头便看见他出神地盯着前方,不由出言,“你在想什么呢?”
靳溟将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手掌背面依稀可见些许泛红。
“我在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日子。”他将她的手握入手中,温热的触感消融了掌心的冰凉。
如果可以,多么想,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里,蓝澜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嗯,时节很像,只是场景不一样。”
纷飞飘扬的雪花盘旋坠落,恍恍惚惚又回到了那年初见,漫天大雪的夜晚海岸,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一年,太平洋海底发生了巨大海震,强大的气流气压使得许多海洋动物丧生。
人鱼一族的蓝澜也在一个夜晚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离开了海水的鱼尾变成了人类的双腿,淡蓝色的鱼鳞褪去,□□地倒在了沙滩上。
陆地与海洋之间压力和浮力的差异使得她一直昏迷不醒,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反应。
海豚族并不会受海水气压的影响,靳溟出现在陆地上完全是一个偶然,他那段时间受海神的指引,在当地渔湾上当占卜师,为海上渔民占卜航海吉凶。
那晚天空飘着很大的落雪,室外温度很低,即便是恶劣的天气,靳溟依旧去海边分析水情,遇到了晕倒在海边的蓝澜。
那时候的她身上浑身被厚厚的冰雪覆盖,身体的温度低得可怕,金发雪肤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尤其苍白,在寒冷天气的加压下,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雪地里她的存在。
大海受海神的庇佑,神的职责是舍己护苍生,海底生物敬畏神的权利,便极少与人类起冲突,以防两败俱伤。
神善待万物,在这样的影响下,靳溟的性格里也带着些许怜悯的感性,因此在发现蓝澜的时候便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靳溟脱下自己地大衣给蓝澜穿上,在奇怪她为何赤身裸体倒在海边的同时,仍然继续把她带回来居住的海上小屋。
后来在靳溟的照顾下,蓝澜逐渐苏醒并慢慢恢复了身体,但她从来没在靳溟的面前开口说话,因此他也在心底暗自揣测蓝澜并不会说话。
没过多久蓝澜就偷偷离开了,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条珍珠手串,算是这段时间照顾她的回报。
就是这条由质感不一般的珍珠做出来的手串,让靳溟猜出了蓝澜身份的不同寻常。
此后,两人便许久没有碰过面,彼此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也是在一个晚上,也许是夜晚很少有人活动,更为安全。
月光皎洁灵动,如同银色的海汇入蓝色的域,海水潺潺映照出岸上人的模样。
蓝澜坐在石头上,伸出足尖去触碰海水,下一刻,触碰到海水的皮肤逐渐显现出鱼鳞,纤细的双腿化成了鱼尾,不自觉拍打着海水,鱼尾上淡蓝色的鳞片在海水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而手臂也由于身体的变化而变化,腕间淡蓝色的鱼鳞若隐若现,海水的滋润让蓝澜舒服得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惬意享受着一个人的自由时光。
靳溟站在另一边的海崖后面,暗沉的眼眸默默凝望着不远处的一切。
原来她……是人鱼。
他静默地抿起唇,喉结微微一动。
她身上的那件灰色的衬衫还是上一次他为她穿上的,明明不合身,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时,他的眼神忽然猛地一转,一个人类提着鱼叉正悄悄靠近蓝澜。
突然,那个人类停下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
蓝澜听到声响转过头,一个熟悉的面容直直地撞入了她的视线,只不过此刻那人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靳溟和那个人类对视起来,银灰色的瞳孔顿时泛起阵阵光芒,后者瞬间呆滞,而后鬼使神差地开始往回走。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那个人类边走边说,就像被操控了一样,直到走远听不到声音。
海风徐徐地吹,那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
“刚刚那是……什么?”蓝澜讷讷出言,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动中反应过来,也没有想到那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是之前救过自己的那个人,只是他怎么会有操控人类思想的能力,难道……
“记忆消除。”靳溟毫不在意地说道。
他只是消除了那个人类从出生至今为止的所有记忆而已。
记忆消除……那不是人类应该会有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也并非人类……
蓝澜眼睫一动,顿时心下明了,“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什么和你一样?”他忍住笑意,故意装作听不懂,存心起了逗弄的心思。
“就是……”她正欲开口,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这明明就是在套自己的话。
“不告诉你。”说着她就要跑开,却不想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了回来。
他拉住她的手,一起跑向大海,一起潜入海底,两人在没入大海的一瞬间,分别变成了虎鲸和人鱼。
虎鲸巨大的体型笼罩着人鱼,高昂的海豚音和空灵的人鱼音交流着,悠远而绵长的天籁层层萦绕开来。
回忆总能将人带回从前的时光,相比于电影院里面热映的电影中的穿越,回忆所带来的穿越不需要任何科学的介入,却能令体验者深深沉浸其中。
美好被怀念,痛苦却很难被遗忘,因此回忆是需要代价的,这个代价甚至需要用余生来治愈。
“阿溟,你说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蓝澜望着落满雪的地面,忽然想替孩子起名字了,名字代表着父母对孩子的美好祝愿,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
前段时间她和靳溟去滕天彻的医院检查过了,B型超声诊断仪上显示是个男孩。
靳溟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哈着气,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就叫纾源吧。”
“嗯?”蓝澜轻轻地发出一声鼻音,似是不解。
他凝起银灰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纾困破局,源源不断。”
纾源,靳纾源。
蓝澜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笑意渐浓,“很深远的寓意,他一定会喜欢的。”
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
雪与白头不过都是憧憬,世人都喜欢在心底许下美丽的愿望,现实和想象存在于平行空间,支离破碎的灵魂困囚在残破的躯体里,唯有发散的思维能给心灵带来些许慰藉。
蓝澜低下头,下意识地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浑身上下散发着无限柔情。
小家伙,你有名字了。
靳溟从后面拥住她,双手穿过她的腰际,下颔轻轻抵在她的肩上,还缱绻地蹭了两下。
“澜澜。”他叫了她一声,然后将唇置于对方耳畔,轻声低语道,“立冬快乐。”
蓝澜转头,这样的视角足够看到他的侧脸,于是她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下,唇角上扬起弧度,“阿溟,你也快乐。”
月华深浓,风雪满天,层层树影婆娑起舞,两人环抱立于雪地间,共同期待肚子里那个即将来临的小生命。
风赴天堂门,雪满人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