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七木成林

2、小白

　　高考出分那天白榆在家。他和小姑他们一家住一起。
　　时间是傍晚，小姑出门买菜，小姑父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小侄女叫依依，上小学三年级，这会儿很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走得累了就往沙发上一座，挤到她爸旁边：“爸，哥哥分数怎么还不出来。”
　　小姑父往她脑袋上弹：“你急什么，你哥哥自己会查。”
　　正说着，白榆从房间里出来了，踢着拖鞋一通乱踩，有些皱着眉，眼里已经红通通的了。
　　他出来了也没说话，就盯着小姑父和小侄女看着，手里拿着手机，屏幕没锁，上面开着个短信界面。
　　“哟，怎么了这是？”小姑父站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劲，“出分了？”
　　“出了。”白榆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猛烈地颤抖。
　　“哎！”小姑父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去往他背上拍着，“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了，咱不管考几分都没事，别太难过了，一会儿你小姑给你烧大餐吃……”
　　“不是，”白榆揉揉鼻子，把手机递过去，“小姑父，你看。”
　　“……708？排名……12？这个是排名的意思吗？”小姑父接过手机一看，上面一堆数字编号的，他扫了一眼就猜到了状况，这根本不是考砸了啊！这是，是……
　　他一连串地说着，语气也激动得不行了：“小榆啊你跟我说说，我看不太懂……是吗，这个编号，第十二？是全省吗？能上好学校了吧……”
　　白榆在一旁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这么多天提着一口气一下松了，好像浑身的劲儿都从眼泪里泄了出来。
　　他没去拿纸巾，眼泪把眼前模糊成白花花的虚影，耳旁也渐渐听不清声了。他就在原地站着不动，不知道谁碰碰他的手，拍拍他的背。

　　白榆是超常发挥了。平常模拟考考不了这么高，最强的一次695，那回差了文璟十八分。没想到高考每一门都发挥很好，也不知道是攒了多久的运气换来的。
　　依依一边挥着小手给他递纸巾，一边跳起来去掰她爸的手腕：“给我也看看！我也看看。”
　　“你个小孩儿，不懂。”小姑父这么说着，但还是把手机给她了，“捣什么乱。”
　　“我可懂了呢，”依依往手机上扒拉两下，念着，“编号，000012，语文125，数学146，英语141，物理98，化学98，生物100，总分708。”
　　“你看得懂吗，”小姑父笑着，“你就念得起劲。”
　　“懂的，”依依拉着白榆的手坐下，“我知道，小榆哥能去北京啦，小榆哥最厉害！”
　　小姑父笑着看向白榆：“能上了吗？这个分？”
　　白榆缓过劲来了，眼泪也擦干了，他弯了弯眼角，点头说：“能，能的。能去北京了。”

　　小姑父打电话给小姑，小姑在电话里叫出声了，兴奋地话都不会说，不停地念叨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依依在家里乱蹦跶，不知道自导自演地玩什么游戏呢，小姑父去厨房先开始烧菜了，小榆哥考得好全家都开心。
　　小榆哥没哭了，坐在沙发上一直傻笑，笑一会儿又看看短信，看完了再笑会儿，嘴角就没下来过。
　　笑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打听别人的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打听的，班上没有太熟的人，同桌关系好点可以问问，其他就剩下萧一舟，还有文璟。
　　他给同桌和萧一舟都发了条微信，没回。
　　他退出微信，愣了会儿又重新打开微信，点进朋友圈，刷新了一下。
　　文璟的朋友圈一分钟前发的，一张短信截图。
　　- 编号000001
　　白榆就看到这里，后面的分没细看，评论区很多人在恭喜，白榆只给他点了个赞退了微信。
　　他现在也不想关心同桌和萧一舟的成绩了，满脑子就剩下一个事儿：他能跟文璟去同一座城，运气好的话能去同一个学校，再好点还能同一个专业。
　　这个消息让他心脏又砰砰打起鼓来。

　　小姑很高兴，烧了一大桌好菜，全是白榆爱吃的。白榆也没客气，吃到裤腰勒肚子了才放下筷子。
　　这绝对是这么多天吃得最舒心的一餐。
　　小姑父过来想问报志愿的事儿，小姑往他胳膊上捶一下说：“你就别操心了让小榆自己选吧，你还想指导指导呢？人孩子比你懂得多。”
　　小姑父很不服气：“我还是懂点儿的吧，再说也没想干涉他，就问问，了解了解。”
　　白榆听笑了：“这个分好专业都能报，小姑父你放心。我想好了告诉你们。”
　　“哎，好好。”小姑父连连摆手，“我不干涉，我就问问，问问。以后好给我同事们吹嘘。”
　　志愿填报不急，还有几天。白榆现在很想知道文璟会报什么。

　　萧一舟的信息挺晚了才回，667，还行，比他预期的好点。他还挺高兴的，说想报北京其他大学，跟白榆在同一座城，互相有个照应。
　　白榆给他发消息，让他再好好看看，研究研究，别急着决定。
　　他想了想，又发了条。
　　- 你能问到文璟第一志愿报哪个吗？
　　萧一舟很快回了。
　　- 哥们儿我懂的，你等着，我问问人。
　　白榆笑了笑，回个抱拳的表情包。
　　萧一舟是铁子，是发小，是你一句话说出去就必定会砸锅卖铁帮忙帮到底的人。
　　他俩从小好到大，一块儿考上七中，一块儿考大学。白榆父母在医院去世的时候他在旁边陪了整宿，那段最颠簸不堪的时光萧一舟拽着白榆一步步走来，直到看着白榆从泥泞中挣扎着出来，勇敢地冲锋陷阵时，他才放开了手。
　　所以他只要一开口，有什么活白榆都会接。
　　铁哥们儿之间没什么秘密，白榆很早就和萧一舟坦白过自己的性向，萧一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后来白榆暗恋文璟的事儿萧一舟也知道，只不过那时候文璟已经大大方方谈着恋爱了。
　　萧一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白榆的肩膀：“喜欢这个人吧，不是坏事儿，但也不是好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只能替你难过一下了……”
　　白榆只是笑：“没事儿，你不用帮什么忙。听我说说就行。”
　　萧一舟不说话了，在白榆的肩上重重地捏了捏。

　　白榆是几乎刚一入学没多久就喜欢上了文璟，但那时的他太不起眼。
　　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藏在心底，躲在角落默默喜欢一个人，任何和他有关的事情都成了自己变好的动力。白榆想悄悄变好，在某一天突然并肩站到文璟身边了，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只是有人先他一步。
　　不怪苏灵铃，不怪文璟，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优秀、没有勇气。
　　文璟发了个朋友圈官宣，那几天几乎整个七中都传遍了。校花校草在一起成就一段佳话，同学们都等着看美好的校园爱情故事呢，美滋滋地到处传着。
　　白榆心里堵得发慌，没人可说。萧一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问了两句，白榆跟他全招了。
　　说出口就好些。萧一舟劝他，把这份喜欢藏心底，然后再专注着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萧一舟分析着说，“以后的事儿谁知道，万一分手了是不是，总之还是有点机会……只是短期内你也做不了什么，先好好学习呗，我们榆哥考他个状元不在话下！”
　　白榆笑着摆手。状元榜眼什么的还是太遥远了，想都不敢想。但好好学习是真的，他想离文璟再近一点。

　　手机响了一声，白榆回过神。
　　同桌的消息发过来了，689，也挺高了。他说应该会去上海的学校，白榆说有空去上海找他。
　　-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同桌问他。
　　白榆看着这条，抿唇想了一会儿。
　　其实他的脑子里是闪过一个念头的——文璟去哪儿他就报哪儿。但这个想法就停留了一瞬，人还是要为自己而活。
　　-计算机吧。
　　他很快就有了选项。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学计算机有用，能赚钱，将来能走在科技最前端。这是他想学的，他想变得优秀。
　　-嗷嗷，我也想，不知道我这个分数够不够。
　　白榆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萧一舟那里几天后有了消息，说是早就有顶尖高校老师找过文璟了，只知道是去P大，哪个专业不知道。
　　白榆觉得挺好，他也想去P大，P大计算机是很不错的专业。
　　他跟小姑小姑父说了，他们也都赞成，好学校好专业，完美得无可挑剔了。
　　于是志愿的事儿也敲定下来。
　　白榆填好了志愿提交上去，然后倒回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着床头的日历表。
　　头一次过这么清闲的暑假，他有点不适应。
　　七月估计能收个录取通知书，然后就没事儿了，八月要吃个散伙饭，跟小姑他们出去旅游一趟。剩下的时间是大片的空白。别人忙着和同学约饭，白榆没有什么想约饭的对象。
　　他躺床上睡了一觉，醒了以后有了个想法。

　　他点开某书的app，把自己的账号名改成了“小白”，随便写了几句介绍。
　　-摄影爱好者
　　-什么都拍
　　然后随手发了一篇笔记，十张图，带上几个标签。图是之前不知道哪次外出活动时候拍的，街道、小巷、旷野、山川都有。
　　他还打了个“七中”的标签，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带热度。
　　发完之后他就没再管，背着相机包出门拍照去了。

　　过了两天白榆再打开某书的时候，那条笔记的评论已经有几十条，点赞几百个，他账号多了几十个粉丝。
　　他还挺震惊的，原本没指望一条笔记就能涨那么多粉。
　　评论区是有人认出来了，一条条的全都是：
　　- 白老师，是你吗！
　　- 我竟刷到了小白老师的号！我的号算是养成了！
　　- 白老师是本人吗！我反手一个关注！
　　- 没想到有一天七中的标签也是有点用了！
　　白榆挑着眉，挑了几条回复，然后动动手指把简介又改了改。
　　- 摄影爱好者
　　- 什么都拍
　　- 毕业于黎阳七中
　　- 合作、约拍请联系[e-mail]

　　粉丝数还在不断地涨。
　　白榆想发一套人像图，只是他对着电脑翻自己的照片库，一大片都是文璟的照片。
　　每回学校里有活动叫他去拍照，他都能在人群里找到文璟的身影，不动声色地咔嚓几张。大部分是背影、侧影，有时候明明隐没在一大群人里，照片里看着却极其清晰。
　　这是白榆喜欢摄影的理由。他可以自由地把整个世界的框缩小，再缩小，缩小到只剩下那个人为止。

　　白榆放下了鼠标。
　　他不想放这些图，这些是偷偷摸摸拍的，除了上一次拍宣传照的时候拍的单人图已经被发现了，其他图都没有人看见过。
　　没有人知道，他在笔电图库里藏了一个盛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他还要继续藏着，藏到很久以后，藏到白发苍苍。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青春年少。

　　他决定再找别人拍一套图，想来想去，他最后找了叶小莹。
　　叶小莹因为也曾是萧一舟的下属，和白榆挺熟。她在微信上问白榆高考成绩，白榆报了个数，她连发了十几个震惊的表情包。
　　确实，很多人只知道白榆是一个小摄影师，却不知道他的成绩其实是年级顶尖的好。
　　大多数人只看见片面的白榆。
　　白榆约叶小莹拍照，告诉了她自己的某书账号，跟她说自己要拿她的照片发笔记。叶小莹又是受宠若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就约在学校里，放暑假学校没太多人，安安静静的，景色也很优美，很出片。
　　叶小莹的身材没有苏灵铃那么苗条纤细，但也匀称，她的脸是圆圆的，眉毛弯弯的，单眼皮，笑起来挺可爱。
　　两个人因为熟，拍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尴尬的。小莹美美地拿了一套精修图回去，还不收费，心里可欢天喜地的，说改天请白榆吃饭。
　　白榆笑着说行，又邀请她以后来P大玩。

　　白榆把小莹的图发了上去，粉丝又涨了好多，有两百多个了。
　　小莹毕竟是部长，在七中知名度挺高，很多七中同学认出来了，评论区又是一片轰炸。
　　- 啊啊啊是小莹学姐！
　　- 美丽学姐我好爱！
　　- 看见小莹学姐的图以后我确定是你了小白老师！
　　还有一条能看出来是叶小莹她自己。
　　- 非常nice的摄影师，非常好的摄影体验，非常美丽的图！感谢小白学长！祝小白学长开学顺利！
　　这条回复下面又炸出了很多七中的学生，叶小莹的账号也因为这个多了很多粉丝。
　　白榆勾勾唇角，在这条下回复。
　　- 也祝小莹学妹高三顺利~

　　自媒体账号做得挺顺利，暑假竟然很快接到了几个约拍的单。时间地点方便的，白榆都答应了，靠这个赚了点小钱。
　　空余的时间，他在网上自学了一点大一课程，偶尔出门拍拍照。
　　图库里面的图片渐渐地丰盈了起来，有人像，也有很多风景——白榆空闲的时间自己会拍很多风景照。
　　大量的新图片涌入了图库，把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淹没在一小个角落。
　　白榆懵懂的心事和盛大的青春，在一声声快门里，悄悄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