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七木成林

1、文璟

　　白榆急急地往楼梯上跑，匆忙中撞到一个人的肩。他忙乱地道了歉，继续抬腿两级两级迈着。
　　那人说了声“小心”，恍惚间很像一个声音，他听得有些不真切。

　　推开宣传部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大概迟到了两分钟。
　　“抱歉，”白榆朝部长低了低头，“路上出了点事，晚了点。”
　　部长是高二的女生，叫叶小莹。她戴着银框眼镜，从桌上抬起头来，头发在脑后随意地绑着一个小揪，没扎进去的碎发一下一下地轻颤着。
　　“白老师来啦，”叶小莹很随意地笑了，“没事儿，主角还没到，你不算迟到。随便坐吧。”
　　白榆于是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学生会宣传部他去年经常来，也还算熟悉。高二的时候，他发小萧一舟是部长。萧一舟知道白榆摄影很厉害，总是拉他过来拍宣传照片或者视频。部里的干事们都认识他，亲切地叫白老师。
　　白榆没拒绝过，他挺喜欢干这事儿。
　　拍照能让他静下来观察周围的世界。
　　他一直觉得，从一个取景框里看世界万物，和直接用眼睛看，是有很大区别的。

　　高三宣传部换届，萧一舟退休了，新部长叶小莹上任。高三学业压力大，叶小莹不好总麻烦白榆跑来帮学生会干活，只有在大型活动才叫他。
　　现在高考完了，正好还有些零碎的毕业季收尾工作，叶小莹特意去问了问萧一舟，知道白榆不忙才过来找他。
　　这次的活是要拍几张毕业生宣传照，之后会放到公众号推送里作插图用。叶小莹在微信里说模特已经找好了，俊男靓女，绝对上镜，让他放心。
　　白榆笑着回，部长办事肯定放心。
　　其实谈到模特的时候，他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只是叶小莹卖关子，他就配合。
　　七中校花校草、郎才女貌、学霸情侣……这样的标签一大堆数都数不过来，还能有谁？
　　几乎全校人都知道的一对儿，白榆一样知道。
　　模拟考常年位居年级第一的学神兼校草文璟，和校舞蹈队的队长兼校花苏灵铃。
　　苏灵铃成绩没有文璟好，听说遇到文璟之前，一直徘徊在年级中段。后来大概爱情的力量滋生了学习的动力，高三的时候苏灵铃排名一下进了年级前一百。
　　而文璟也是很争气地从没掉下过第一。
　　就因为这个事儿，两人各自的班主任对他们早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围的同学也是该起哄的起哄，该磕cp的磕cp，当然也免不了一部分人暗自神伤。
　　比如白榆。

　　这个闪闪发光，优秀得耀眼，站在阳光里牵起女朋友的手，向全世界大方宣告自己的爱意的男生，文璟。
　　白榆暗恋了他三年，也许还会暗恋更久。

　　接下这次的任务，白榆内心很纠结。
　　上周高考结束，高三教学楼彻底空了，再过段时间就是散伙饭，然后各奔前程。
　　不去拍，少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去拍，能见一次，却是见到他和别人的亲昵场面，还要把这些图修出来发到网上。
　　谁会愿意看自己暗恋对象和别人在一块儿，站在自己眼前明晃晃地秀恩爱？
　　白榆很不愿意的，但白榆还是接了。

　　或许以后不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在一座城市了。
　　能见一次，是一次。
　　不管你和谁站在一起，我从镜头里看看你就行，没有别的奢求。

　　门推开了，白榆站起了身，叶小莹也闻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门口的人有一个清澈响亮的声音，这个声音出现在无数个宣传视频里和无数则报道中，白榆再熟悉不过，“迟到啦。”
　　“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女声。
　　“来啦，学长学姐。”叶小莹走过去，“没事，摄影师也刚来。走吧白老师，我们去场地。”

　　文璟从门外绕了两步，往办公室里探了探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笑着喊了声：“小白！我就知道是你。”
　　白榆拿相机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朝他笑了笑。
　　“诶你俩认识啊！”叶小莹挺震惊。
　　“那可不，”文璟往里面走着，“我们合作过好几次呢，是吧小白。”
　　白榆插不上话，只是笑。
　　合作不是一两次了，毕竟文璟成绩好、形象也好，各种公众号视频号都抢着让他出镜。白榆跑那么多次宣传部不是白跑的，偶尔能接到给文璟摄影的活。
　　叶小莹也笑了：“哎我忘了，你们同一级的关系肯定更近么不是。我还跟白老师保密了半天，白老师你是不是早猜到了。”
　　“那肯定啊。”文璟过来帮他拿设备。
　　“这个重，我背。”白榆不让他拿，“你……牵着你女朋友就行。”
　　站门口的苏灵铃轻笑了声，办公室里其他干事也低低地笑着起哄。
　　文璟也笑了，笑得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脸颊两侧有不太明显的酒窝。眼角向下弯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没事儿，她不跑。”他朝门口望一眼，笑意更深了些。
　　白榆喜欢看文璟笑。文璟不笑的时候眉目间有些清冷严肃，笑起来却特别有少年气，很青春很肆意的帅。
　　但现在他只偏过头，不去看。

　　“你裤腿儿怎么脏了？”下楼的时候文璟问他。
　　“来的路上骑车摔了一下，”白榆说，“没事。”
　　“诶等等等，怎么回事儿！”走到楼梯平台的时候文璟弯了腰，撩起他裤腿，喊了声，“等下等下，小莹，我们先去趟医务室！”
　　白榆拦他，想说没事，走在前面的叶小莹着急忙慌跑来：“怎么了？白老师没事吧？”
　　文璟跟她说了下情况：“还是先去医务室抹点药，要不之后得发炎。”
　　叶小莹连连点头，白榆本身就算是外聘的摄影师，赶过来的路上还给摔了，怎么也不能再让人家带伤工作。
　　她让部门的几个干事帮忙拿着摄影机：“你们去吧，我们先去场地那儿看看，不急。”
　　“我陪着过去吧。”文璟转头又跟苏灵铃说，“铃铃你跟小叶一块儿，我陪一下小白。”
　　苏灵铃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去吧快去吧。”

　　干事们给他们让了条道，让白榆他们先走。
　　文璟捏了捏苏灵铃的手，然后过去想扶着白榆。
　　白榆下意识躲了躲：“没事我自己能走。”
　　“疼吗？”文璟收回手，跟他一路走下楼梯。白榆左膝盖上磕破了好大一块，渗着血，又红又紫的，看着很触目惊心。
　　白榆叹了口气：“本来没啥感觉，你说了才注意到还挺疼。”
　　“痛觉神经不好使了吗？”文璟笑笑，拉了他的袖子，“你走慢点，可别再摔一下了。”
　　白榆于是慢了点走，没说话了。
　　“刚刚楼梯上是你撞了我一下吗？”文璟隔了很久突然出声。
　　“嗯？”白榆愣着回头看他一眼。
　　是吧，刚刚那人还让他小心。但他没看清是谁。
　　“可能吧？”白榆回过头来目视前方，“我……没注意看。”
　　“就是你。”文璟笑着，“别想逃出我的法眼。”
　　白榆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那没事儿，你以后走慢点知道么，”文璟轻声说，“你看你骑个车也磕，走路也撞人，到哪儿都磕磕碰碰的。小心点。”
　　“嗯。”白榆应道。
　　“以后”这个词听着不太舒服，让他想到未知而迷茫的未来。高考还没出成绩，白榆的未来里面也不太可能会有文璟。

　　俩人到了医务室，护士给白榆上药，文璟在一旁靠墙站着，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在回微信。
　　“小白磕破点皮肉，没事。今天太热了，你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待着，我们这儿还要一会儿呢。”文璟轻声发了条语音。
　　很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点亲近和关切，一听就知道是发给谁的。
　　白榆沉默地闭了眼睛。
　　“疼吗？”护士姐姐问他。
　　“没有，不疼。”白榆睁开眼睛。
　　“我看你都闭眼了。”护士姐姐笑笑。
　　白榆也笑了笑，瞪着自己的伤口发愣。

　　护士姐姐又叮嘱了一些事项，配了一只药膏。文璟听到动静走过来，看了眼，“嘶”了一声。
　　“没事儿。”白榆放下裤腿，“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走吧。”文璟皱皱眉，但还是迈腿走了，他转头跟护士姐姐挥手，“走了小月姐，谢谢啊！”
　　“哎没事儿啊，”小月姐姐笑着，朝他竖个大拇指，“是不要拍照呢今天？真帅。”
　　文璟穿的是校服，头发让发型师打理了一下，前额的刘海往后梳，只留了右侧额前一撮头发挂下来。脸上也带了点妆，跟平时区别不大，脸颊稍红润了些。
　　“是！”文璟笑了，“小月姐好眼光！”
　　白榆走在前面，无声地勾勾唇角。
　　他喜欢的是这样的文璟，人缘好，名气大，谁都认识。他身上自带的自信大方、坦荡明亮，让他走到哪儿都像一颗星星，在人群里总是最耀眼的那个。
　　非常吸引人，非常讨人爱。
　　这样的文璟和一样明媚的苏灵铃很般配。他们都是像明星一样很闪亮的人。
　　不像自己，从黑暗里来，用力地追逐着光，到最后也只不过以小摄影师的身份被一部分人知道罢了。

　　文璟发了个消息给叶小莹，告诉她他们俩直接去场地了。叶小莹让他们先去教学楼天台等。
　　宣传部大概挑了几个地方，天台、教室、楼梯间、篮球场、主席台……趁白天光线好，先把室外的几个景拍了。
　　宣传部派了很多人来帮忙，打光的、搬设备和道具的、买饮料打杂的……再加上模特养眼，模特之间默契也很好，随便摆动作都好看，所以拍摄效率很高，一下午把所有场景都拍完了。
　　叶小莹过来看照片，一边翻着一边啧啧称叹：“真好看啊，一时不知道该夸模特还是摄影师了。”
　　白榆笑了：“模特好看。”
　　“不不，白老师你拍的也很好。”叶小莹笑道，“这几张天台的很自由的感觉，真好……哎还有单人的，哇这张好帅！”
　　白榆心头一紧，想拦着她继续往下看，但没成功。
　　文璟先一步凑了过来：“什么单人的？我的吗？”
　　“是，休息时候随便抓拍了几张找找感觉。”白榆也走过去。
　　“我看看。”文璟接过相机。
　　苏灵铃跟着走了过来说：“你看完也给我看看吧，有我的吗？”
　　“有的，看吧。”白榆笑着。
　　既然都被发现了只能让他们看。白榆有点心虚，因为文璟的单人照很多，苏灵铃的很少几张才是真的单纯为了“找感觉”。
　　“我的有好多，”文璟低声喃喃，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拍得真好。”
　　“嗯，”白榆就在旁边，应了声，“随手多摁了几下。”
　　“小白又谦虚了。”文璟笑着，偏过头去跟旁边的人说，“被我帅到了没有？”
　　“要点脸吧你。”苏灵铃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拿了相机自己看着。
　　文璟又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
　　白榆转过身，走到一旁，拿了自己的水杯喝水。

　　文璟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过来了，站在白榆身边。
　　“你能把我的照片发我一份吗？”文璟掏出手机。
　　“小莹那边会发你的。”白榆说。
　　“那单人的呢？”文璟看着他，白榆感觉他的视线温热地打在脸上，“我想要单人的，你发我一下吧白老师，咱俩也加个好友。”
　　白榆回头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扫了码：“行吧，我单独发你一份。”
　　“嗯嗯，我觉得有几张超级帅。”文璟很满意。
　　白榆在手机上摆弄了一会儿，没出声。他还挺少跟文璟单独站在一块儿聊天，感觉浑身不自在，心跳砰砰响。
　　“小白老师，”文璟轻声地说话，“你以后还继续拍吧？”
　　“肯定拍，”白榆笑了笑，“我挺喜欢拍照的。”
　　“好。”文璟也笑着喝了口水，“我以后还来找你拍……今天这照片拍得，知道的是宣传片，不知道的以为情侣写真呢。真的很好看。”
　　白榆垂眼，笑了声说：“模特好看。”
　　“以后我结婚了找你拍婚纱照。”文璟搭上了他的肩。
　　白榆身子僵了一瞬，他努力地放松下来，不让对方发现异常。
　　他感觉心跳在哐哐打鼓，满腔震荡。
　　“这个啊，”他张了张嘴，声音不自觉地带些颤，“这个可能不行，我没经验。”
　　“哎你紧张啥。”文璟把手收回来，拿了水瓶喝水，眉眼带笑，“又不是现在，得几年后吧，我觉得你肯定可以。反正我到时候第一个联系你，行不？我们也算是挺固定的合作伙伴了，这点交情还是有的吧？”
　　白榆低着头，眼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停顿了两秒，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点头说：“行，到时候联系。”

　　文璟心满意足地走了，那边苏灵铃看了半天照片终于欣赏完了，把相机还回来给白榆。
　　白榆把相机装进相机包里，抬眼望去，远处的文璟伸手过去牵住了苏灵铃的手，苏灵铃侧着仰头朝他笑了笑，文璟往她的方向歪了歪头，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苏灵铃平时扎低马尾，给人优雅温和的感觉。今天拍照，说要展现学生气，她扎了高马尾，整个人都变得亮丽而青春。
　　他们真的很配。
　　白榆轻轻叹了口气。

　　拍什么照片都成，给谁拍婚纱照都成，就是不能给你拍，说什么也不给拍。
　　不想给你拍婚纱照，不想做你的婚礼嘉宾，不想亲眼见证你的爱情。
　　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