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七木成林

3、新篇

　　文璟在P大宿舍里看到白榆的时候，瞪着眼震惊了老半天。
　　从确认白榆是住在这儿不是帮朋友搬东西，到知道对方的高考成绩，文璟的嘴巴一直张得老大就没闭上过。
　　也忘记理床铺整行李了，白榆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总感觉满脑子疑问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
　　“要不你理个东西？”白榆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一会儿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哎好的。”文璟回到自己床位旁边，打开行李箱。

　　文璟的确是没太关心其他人的成绩，刚出分的时候和关系好点的朋友互相问了问。隔壁班沈觉跟他熟，以前是万年老二，这次还是七中第二，全省第五，去了T大。
　　年级里几个估摸着能上T大P大的人拉了个小群，不断地拉点认识的人进来，最后十几个人组了一个“T大P大×黎阳七中”校友群。
　　白榆显然是漏网之鱼。
　　白榆是个平凡的人。也许唯一的亮点就是摄影。没举着相机的时候，他就是淹没在人海里很普通不会有谁多看一眼的人。
　　没人记得白榆这个人，就算记得了也不会想着问他成绩。毕竟在大家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整天背着相机包的小摄影师。
　　文璟算是群里跟白榆最熟的人，合作拍摄过好几次，但也就只认识到这一层。
　　文璟一边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搬出来，一边在脑子里回味这件事，还是觉得很震惊、很神奇。

　　文璟把白榆拉进群里，群名叫做“七中高富帅”，十几个人里还有五个女生。
　　文璟发了条消息。
　　- 给大家介绍下，我室友白榆，P大计算机，黎阳七中毕业生，高考708全省第12。全体跪下不用我说了吧。
　　群里的人开始刷屏给跪了表情包，很快就把白榆“谢谢，大家都很厉害”的消息给淹了。
　　几个女生特别激动。
　　- 天呐小白老师这么厉害！
　　- 我还是从某书上认识小白老师的，妈呀原来成绩这么好吓我一跳！
　　白榆反手就发了个某书主页到群里。
　　- 大家点点关注，谢谢~
　　群里又围绕着白榆拍的照片热烈讨论起来，说以后出去旅游要带上他，帮忙拍照。白榆当然欣然同意。

　　后面白榆没怎么在群里说话，文璟倒是跟高富帅们聊得很开心。
　　白榆滑动着群聊天记录，从他进群开始，整个群的聊天内容都是关于他的。这种作为十几个人话题中心的感觉非常新奇，况且十几个人里还包含了文璟。
　　文璟每一句提到自己的话说得都很亲近，总给他一种在炫耀一个自己熟悉的朋友的错觉。
　　只是白榆知道，他们并不亲近，无非是见过几面，拍了几次照，当了两小时室友。
　　而以后的以后，或许他们会因为室友和校友的关系，走得近，但是文璟在白榆这儿，还会是那个遥远的、触碰不及的人。

　　白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停止了思考。
　　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是室友、是校友、是曾经的合作伙伴，怎么也算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不如就这么做个朋友，也好。
　　“吃饭去吗？”文璟放下手机，笑了笑说，“一不小心聊嗨了，不好意思啊。走吧，去尝尝P大食堂。”
　　“嗯，走。”白榆站起了身。

　　俩人对着导航慢悠悠往第二食堂晃过去，偶尔聊几句天，文璟给他讲点高富帅们的去向，白榆就听着，他也没什么可讲的。
　　走到一截窄窄的小路，只能一个人过。文璟率先走过去，白榆跟在他身后。
　　这样的感觉很好，他可以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慢慢走着，放肆地看前面人的后脑勺。
　　小路旁有树，阳光穿过交错层叠的树叶在地面上描画出斑驳的影子。文璟踩着影子往前走，光斑就在他身上缓缓移动，像一幅轮转的画。
　　白榆觉得很不真实。
　　哪怕在高考出分后，知道自己能来北京，他也没敢奢望过这样的场景。
　　他和文璟两个人，这么并肩走一段路，以朋友的身份。
　　习惯了在远处看着，突然一下拉近了距离，他紧张，也有些隐隐的喜悦。
　　即使是梦里的一根稻草，他也想拼命抓住。

　　文璟停了一会儿，等白榆走到身边了再往前走。
　　“白老师。”他喊了一声。
　　“怎么了？”白榆问。文璟一直叫他小白，突然喊一声白老师，像是有正事要说。
　　“我能不能求个合作？”文璟笑着看他。
　　白榆眼珠一转，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媒体账号合作，脱口就是：“合作请联系[e-mail]……”
　　“哎！”文璟被逗笑了，抬抬胳膊搭上了白榆的肩，他好像很喜欢搭肩的动作，透着一种不太熟悉的亲昵。
　　“生分了生分了！你在我跟前呢。”他笑着说，“我的账号还是个新号，没粉丝基础，不过……我自认为长得不错有拍摄经验，先跟白大摄影师预约一下，白老师你考虑考虑我呗。”
　　最后一句说得跟表白似的。白榆的心跳悄摸加了点速。
　　“嗯，”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个……合作法？”
　　“我俩开一个号，我当你模特，收益五五分。”文璟非常肯定地说。
　　文璟是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的人，“我俩”这样的词一口一个，随便就说出来了，到白榆这儿却要拐个弯。
　　白榆不可能跟他长期合作。
　　他其实想好了，等有天他足够自信勇敢，他总要把那个秘密和盘托出，为自己兀自混乱的青春画一个结尾。
　　然后他要离去，到一个他遇不到文璟的地方，继续好好生活。
　　“给你拍照行，”白榆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量和温度，很舒适，“但我不给人长期拍照，偶尔一次可以，跟我约就行，邮箱联系baixiaoyu@……”
　　“哎呦邮箱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文璟又笑了，笑得时候他的肩会抖动，白榆挨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微信吧，我跟你微信上约，这点特权我能有吗？”
　　“行。”白榆也笑了，答应了。
　　“好嘞！”文璟很快活地喊了声。

　　文璟挺高兴的，话也变多了，一直在白榆耳朵边叨叨。白榆安静地听，偶尔回应一两句。
　　他从寝室出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太梦幻了，文璟整个人鲜活地展露在他眼前，自信阳光里多了几分可爱。这不是站在台中央光芒四射的那个文璟，是私下活蹦乱跳孩子气的文璟。
　　这样的文璟，此刻正坐在他对面吃面，“嘶哈”着抱怨太辣了。
　　“哎我真是吃不了辣。”他一脸郁闷地看着白榆，“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呢？”
　　“我感觉还行。”白榆说，“你要不去买瓶汽水？旁边就有便利店。”
　　“算了，懒。”文璟低下头去。
　　白榆其实差不多吃完了，他看着对面的人满脸通红，想了想站起来说：“那我去买杯喝的，你要……”
　　“一杯雪碧，谢谢。”文璟抬头笑了。

　　白榆回来的时候文璟旁边坐了个人，挺熟络地聊着天。
　　文璟看见白榆回来，招了招手，跟旁边的人说：“来了来了，小白老师。”
　　白榆把汽水放桌上，那人笑嘻嘻地叫了声：“白老师好，久仰大名。”
　　“这是方尘扬，物理系的。”文璟跟白榆介绍，“我高中同学，念叨你好久了呢，说要见见学霸真容。”
　　白榆笑着摆了摆手：“算不上。”
　　学霸是真算不上，顶多算匹黑马。不过可能也因为是黑马，很多人对他好奇，到处打听。
　　大概文璟把他美化得很厉害，又不知道经谁的口传了出去，现在大家听了他的名字都知道是学霸，不单单是小摄影师了。
　　方尘扬和白榆交换了微信，然后就跟文璟聊起天来。方尘扬和文璟很熟，聊了挺多他们班高中同学的事儿。偶尔聊到几个也在P大或T大的同学，他们俩会跟白榆提一嘴，说有机会聚一聚。
　　白榆点头答应，眼神偶尔在他们俩身上扫过，偶尔看向手机。

　　“苏灵铃去哪儿了啊后来？”方尘扬终于问到了白榆最想问的问题。白榆都想当场给他发个大红包。
　　“上海。”文璟说完这两个字以后停了停，三个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最后还是方尘扬小心翼翼地说：“异……地恋啊。”
　　“是啊，”文璟叹了口气，“填志愿的时候还吵了一架，闹分手。”
　　“害，总有办法的。”方尘扬拍了拍他的肩，“相信你们的感情。四年说长长说短也短，总能熬过来。”
　　“是。”文璟喝了口雪碧，气泡噗呲噗呲地响，“应该也只是小吵小闹，我知道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分手。”
　　白榆不动声色地坐着，内心在翻江倒海。
　　那一刻，他感到无数种情绪扭曲纠缠在一起，心疼、难过、遗憾、又有点庆幸、幸灾乐祸。他不知道哪种情绪是对的，只是绷着脸，面无表情。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幸灾乐祸。

　　方尘扬跟他们俩走了一截路，在一个路口分开了。
　　白榆和文璟一块儿走回寝室，文璟还是不停地说着话，好像刚刚那点小情绪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不过这会儿，他动不动就会提苏灵铃的名字。
　　“我是不是挺烦的。”文璟笑了声，“我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特别爱絮叨，也不管人爱不爱听，就管自己说。不好意思哈今天跟你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没事儿啊，”白榆其实很羡慕这样能说会道的性格，“你说呗我挺爱听的。”
　　“你不烦我就行。”文璟笑了笑，低下头，“女朋友有时候嫌我烦，吵架时总拿这个说事儿。”
　　白榆沉默着，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文璟大概也没想要什么反应，继续说：“也不知道怎么，每次吵架能让她说出一堆缺点来，有时候我自己都没发现……可能我是粗枝大叶的吧，女孩儿都喜欢细心的、贴心的，也确实是我不够好……”
　　“我有时候想，她是不是故意想离我远一点才去上海的，”文璟嗓音低低的，“明明北京也有挺好的学校……”
　　白榆还是没忍住。
　　“你很好。”他看着文璟说，“你……”
　　他其实想说你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但是转念又想，自己女朋友说的话不可能不在意，要不在意了那是不爱了。
　　他只能说：“你……真的挺好的，没什么缺点，也没什么不够好的。你女朋友那是……气话，吵架时说话都不过脑子。”
　　“她也不会是故意去上海，或许她有自己的想法……别琢磨了，多想总是会想歪。”白榆连着说了一大段话，说完把手放在文璟身后，虚虚地拍了拍他背。

　　晚饭后的天色昏昏沉沉，远处的一幢幢宿舍楼林立着，楼房间的空隙里露出了一角浅紫色天空。
　　文璟抬起头来看着他，暗沉的暮色里，白榆看见他眼里亮晶晶的。
　　“谢谢小白老师，”文璟朝他笑了笑，吸了吸鼻子，“其实我没事儿，就难过一阵，一会儿就好。不过还是谢谢你，说得太走心了给我整感动了。”
　　白榆淡淡笑着，说：“没事儿。”
　　眼前的人在为别人伤心，但自己还是止不住地心疼，想安慰他，不想他难过。
　　这就是暗恋一个人最本能最心酸的反应，即使明知道这么做会把他推得离自己更远。但暗恋的人本就在最底层，又能有什么选择？
　　从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白榆就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他还是一股脑地扎了进去。
　　不为什么，就为年少气盛一腔冲动，为满腔爱意无处安放。
　　总有一天要放手的。
　　白榆不知道这样酸涩的暗恋能持续多久，只是在目前、在当下，暗恋的人成了自己的室友，就算他想放开，他赤诚的感情也不可能同意。
　　就继续这样吧。

　　他们回到寝室时，文璟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又是活力满满的样子了。
　　另外两个室友也到了，董文元和孙灼，一个北京本地人一个上海人。他俩的身高差也挺萌，董文元是一米九大高个，孙灼只有一米七出头。文璟和白榆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一高一矮在寝室中间杵着。
　　文璟不爱叫人大名，所有人在他这儿总得要多个称呼。董文元长得高，气势足，下巴上有点小胡茬，文璟直接叫上董哥了，另一个孙灼就只能领到“小孙”这种可爱的名儿。
　　孙灼也没不乐意，他说以前他们班人也叫他小孙。
　　白榆自我介绍了下，文璟在旁边叭叭地补充：“我们都叫他小白老师。”
　　“为啥叫老师啊？”孙灼问。
　　“人家是大摄影师，可厉害呢。”文璟笑着看了一眼白榆。
　　白榆也笑着看他。

　　他们随意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挺晚了。
　　第二天要军训，几个人早早地上了床。
　　文璟的床位在白榆对面，白榆拉帘子时候文璟正好也在拉帘，俩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碰上，文璟在那边轻声笑了笑。
　　白榆没吭声，帘子拉上就躺下来，眼睛还一直睁着，眨呀眨的。
　　细细簌簌的动静消失，大家都沉沉睡了，白榆也闭上眼睛。
　　窗外有零星的蛐蛐声响着，带着夏末初秋的宁静。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生活。
　　睡完这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美好安稳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