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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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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随着声源看去,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上。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如洋葱般层层回过头,继续围绕着苏轻竹吵嚷。
“师姐,他是谁呀?”有人指着石良问,石良听见后瘪瘪嘴,自顾自找了个台阶坐下,那九十九阶石梯可让他累得不轻。
苏轻竹望向四周,终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正练功的拙礼,下巴努了努,道:“去问拙礼吧,他认识这个人。”
于是洋葱皮跑开了。
“师父呢?我有些事找师父,”苏轻竹看着人群问,“谁知道师父在哪?”
“在后山,”不知是谁张嘴说的,一眼望去,都没闭上过嘴,又有人补充了,“现在不在后山了。”
“咳咳。”身后一阵咳嗽的声音,现在所有人都跑开了。
“师父。”苏轻竹带着三人行礼。
“仙者。”
褚含云看着这位老者,精神饱满,若不是满头白发则看不出已年过百半,不似石良那样虚弱。
冯观谦逊,道:“离成仙还远着呢,这位想必就是轻竹信中所说的褚小姐吧?”
褚含云点了点头,应答,“是,苏修士说仙者有办法打开水镜灯,所以来墨云谷叨扰仙者了。”
冯观摆了摆手,他上下打量起褚含云来,忽地眼睛闪着精明的光,“依信中之言,小姐岂不是……修行的奇才,简直是天降恩德,小姐何不加入我墨云谷?”
“?”
苏轻竹捅了捅褚含云的手臂,那意思仿佛是让她不要见怪。
她则回给她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见她不答,冯观再次摆手,找了个理由走开了。
苏轻竹解释道:“师父他一生都在钻研仙道,教过的徒弟数不胜数,但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有仙缘的人,所以难免激动。”
“理解。”褚含云道。
她看向冯观离开的方向,石良正半卧在石阶上,累得气喘吁吁,不时路过的小弟子觑他两眼。
石良无视了那些视线,眯着眼睛,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他还打两个哈欠,引得周围人更加好奇看着他。
眼前忽地降下一片阴影,石良眨巴着眼睛,看见一个恍惚的人影。
“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那人一手拿着三指粗的树枝,指着石良,语气凶狠至极,嘴里的话恨不能化成根根利刃刺向地上的人。
石良打了冷颤,眼前清明了,讪笑着将他手中的树枝丢到一边,“拙礼,又见面了,这么不欢迎我?”
拙礼手上使劲,树枝握在手里没能被抽走分毫,石良指着树枝,意思是拿远些,别伤着他了。
“哼。”拙礼用树枝撇开他的手,离开的背影透着倔强和怒气。
石良咂了咂嘴,“还是那头倔驴。”
苏轻竹几人也不知何时看完了这场戏,走到他身边,戏谑:“你走了,拙礼可难过得很呐,一声不吭地走,又一声不吭地回,啧,啧。”
她语重心长摇头,颇为拙礼打抱不平。
宋舒贤问:“石良还有人情债?”
“可不是吗,拙礼一个小孩子多单纯啊,还总是骗人家说晚上就回来,结果一去不复返,害得人家偷偷伤心那么久,饭都吃不下。”
拙礼原本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可听见大师姐毫不客气戳穿了自己的窘事,他耳尖泛红,再不好意思偷听悄悄跑开了。
余光里瞥见了拙礼闷着头的样子,石良抿了抿嘴,低下了头,像是真在反思。
“说笑说笑,他怎么就真信嘛……”
苏轻竹并无多言,只提了一句:“为你伤神,如今你回来了,总要费心思哄哄人家吧。”
石良点头,挠了挠脑袋,往拙礼离去的方向走。
宋舒贤一直站在几人身后张望,眼里都是好奇和兴奋:“姐姐,我想逛逛这山上。”
他看看褚含云,又看看苏轻竹,苏轻竹道:“除通天殿外,其余地方公子都可自便。”
宋舒贤一步一步往外挪,终于在一块大石头彻底阻挡了视线后消失不见,苏轻竹手里按着玄色锦囊问道:“我知道这样问冒昧,却也仍想知道答案,小姐真的不考虑修行吗?许多修士修炼一生,却卡在断情绝欲这最后一关不能成功,若真有人能完全抛弃红尘,也只是屈指可数。”
“这墨云谷名气大、修士多,但一生无成的人更多,走在路上路过的某位扫地翁或许便是一位年迈修士。可是小姐才过了双十年岁就已到他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终点,若是我,真的难以舍弃这样的天赋和仙缘。”
“我记得,从前你说过也想和我一样拜在师父门下修行。”
褚含云听她说完这番话,渐渐露出了微笑,她勾起唇,想说人各有志,而她志不在此,刚想开口却忽地想起当时方阳华苦苦求饶时说的话来。
他说给他瓶子那人好生无礼,像是看不起人一样,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是施舍,嘴里却说着什么悲天悯人。
她敛了笑意,手指在腰间的荷包上摩挲,荷包剌手的毛边提醒着她的存在,褚含云只是摇了摇头。
褚含云:“轻竹,你还记得在桃湾时对我说,我们像从前一样相处便好。可是于我而言,从前是太久远的事情,那时你跟着师父到关川城做法事,你我都说世上无妖,只有作怪的人,现在长大了,我们却都说世上也多的是人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变了,早不是多年前那两个单纯的孩童。”
她松了手,没了表情,“这种所谓的仙缘,干预了我的因果,是用我极致的痛苦换来的。因为它,我失去爹娘,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浑浑噩噩过了三年,你我再遇那日我生不出一点惊喜的感觉。若不是为了一线希望变成正常人,我早一命呜呼而去了。”
“难道我还能庆幸它给了我做神仙的机会吗?或许说我现在是应该庆幸的,可是这太没有人性了,我不想当神,只想做个普通人。”
褚含云停下脚步,她望向苏轻竹的眼神里多真诚,一如那日她直言自己残缺的目光。
她说:“轻竹,我们从前是怎样的,那时你不会叫我小姐,我也不唤你修士,可是一切都变了。”
苏轻竹像是松了口气,她脸上绽放出一抹很灿烂的笑容,“含云,我正期待着某天与你再相遇,我再喊出你的名字呢。”
“对不起,轻竹。”褚含云看着她又垂下头,苏轻竹笑得太明媚了,在阳光是那样刺眼,刺得她心脏隐隐作痛,她好像害怕了,害怕得不敢去瞧。
所以她说对不起,为她的内心毫无波澜,为她给不出最恰当的回应。
“听你细说,我才知道你的痛苦,”苏轻竹道,“不要对不起,知道我是期待的就好了,等你恢复了,再感受也不迟。”
她环抱住褚含云,轻拍她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用褚含云曾经安慰她的方式。
褚含云最能把握的就是她的记忆,苏轻竹的手碰上她,和脑子里那两个小丫头的身影似乎重合了。
她在安慰她,她也在安慰她。
好像在说,接下来这一路有人同行。
鸟啼叫声打破氛围,苏轻竹想起宋舒贤来,问:“你与宋舒贤很熟悉吗?他总是喊你姐姐。”
褚含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似乎从一开始宋舒贤就是她生活里的意料之外。
褚含云不欲撒谎,坦言三年小村时光,都是他们二人作伴,他叫她姐姐,如家人一般对待。
“他把我当姐姐,会因为吃到我做的饭而高兴,也会因为我无意的责怪而难过,他的高兴与难过都能触动我的感官,他的存在提醒着我的存在,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他很包容我,可我这个姐姐做得不称职,顾念不上他的情绪。”
她与宋舒贤应当是熟悉的,他们邻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时间足够让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可她不敢这样说,正如她的话,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苏轻竹道:“等你恢复了,一切都好了。”
等她恢复了,一切都好了。
她们站在通天殿外,说着这样的话,仿佛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褚含云笑着牵起苏轻竹的手,伴着心里轻微的疼痛,这样的感觉正好。
“走吧,或许今日一过我就恢复了。”
苏轻竹敲开通天殿的门,褚含云站在殿外等候。
入目一尊极高的古铜神像,神像闭着双眼,手指殿顶垂下的宝石,宝石闪着金光,照耀整个大殿。
据说那是墨云谷首位修行成神的大师的心脏,他已为神,肉身于他无意,他用自己的身躯护佑整个墨云谷。
冯观就在神像前打坐,闭着眼,十分虔诚。
“师父,我将水镜灯带来了。”
苏轻竹取出水镜灯,放在冯观面前的长桌上,长桌一尘不染,摆满了凡人对神仙的供奉和敬意,水镜灯放上去那一刻,长桌上的金银琉璃皆暗淡。
“轻竹,你将此次收来的妖兽关进后山禁地,明日我再用秘法开启水镜灯,”冯观未动,“你且去吧。”
苏轻竹应下了,拉着褚含云往后山走,一边说着后山的种种秘事。
“这样神秘危险的地方,我也可以去吗?”听了她的话,褚含云问道。
这倒是苏轻竹没想到的,她只想着两人同行可以多说说话。
“无碍,我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