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晚》李冬篱

3、第三章

　　超市还没有关门。

　　以往热闹非凡的场所，今天安静了许多，一些店员看起来很不耐烦，仿佛谭之清和李澍的到来延长了他们的上班时间，节日期间他们本应该会提前下班的。

　　李澍跟在谭之清后面漫无目的地逛着，购物车里空空如也，像此时谭之清的脑子。之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在国外的时候很少会逛超市。在那里，去超市采买更像是完成目的，迅速找到自己想要的商品，然后结账走人。

　　她讨厌那种人们总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场所。

　　他俩几乎逛到了被超市员工驱逐才从早已空荡荡的市场里走出大门。谭之清放空的时间里，李澍添了很多吃的用的放进购物车，来到结账区域的时候，之清才恍然回过神来。

　　看着李澍在自助结款机前熟练操作的背影，之清忽然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李澍。李澍几乎身体一僵，停了两秒，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但背后传来的暖意只存在了几秒，之清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李澍今天穿的很得体，灰色大衣，黑色高领毛衣，西装裤和擦亮的皮鞋，反观谭之清，短款的黑色羽绒服，淡蓝色的长款毛衣露出一道边来，白色的呢子裤，一双不太合脚的雪地靴，怎么看怎么违和。站在李澍旁边，一点也不搭。

　　谭之清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坐在李澍的副驾驶一路回到家，直到李澍把车开进地库的门，谭之清才想起来看看表，已经快要晚上九点了。

　　“你不回家吗？”

　　李澍没有回答，谭之清看着李澍熟练地寻找车位，倒车入库，将车子停在离她家电梯口最近的位置，打开后备箱拿出东西，然后帮她按电梯，在路过人的眼里，他们俨然一对情侣。

　　她忽然明白了那晚在李澍车里感受到的陌生。她离开的时候，李澍刚刚研究生毕业，事业生活都没有稳定，她已经上班几年，手上有一些小存款，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穷学生，什么都没有，在李澍从不给她任何回应的前提下，她本以为自己有陪李澍破釜沉舟的勇气，却因为母亲的离世，突然失去了对李澍的所有憧憬与期待。

　　她不想等了。

　　她等不起。

　　自己离开的这几年，李澍从一个穷小子摇身变成业内精英，他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现实距离，可心却越来越远。

　　回忆像是一把不锋利的刀，开始折磨谭之清。

　　李澍刚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放到导台上，谭之清就开始赶他了。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

　　李澍不解。然而谭之清更疑惑。

　　“今天是元宵。”

　　“我知道。”

　　“你应该回家跟你爸妈一起过节的。”

　　“我知道。”

　　“我就不留你了。”

　　李澍没再接下茬，将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卷起袖口便开始忙活。

　　他打开冰箱的时候愣了一下，肉蛋奶全都准备好了，冰箱里面满满当当，但厨房池子里却干干净净，连滴水都没有。

　　“这些是你自己买的？”

　　李澍感到不妙，转头就问谭之清。

　　之清点头，看李澍这幅样子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忙着，她便要上去搭把手，将茶几上的杯子都拿到水池旁清洗，又问李澍喝茶还是喝咖啡。

　　“咖啡吧。”李澍边忙边回答，“国外这么多年，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从前在国内的时候，谭之清最喜欢的早餐是油条蘸豆浆，到了国外工作压力巨大，从刚开始的拿铁，到后来常年不变的冰美式，从一开始的速溶咖啡，到后来的咖啡店，再到咖啡机，谭之清总觉得李澍在挖苦她。

　　“你喝什么？拿铁还是？”

　　“美式吧，冰的。”

　　之清从冰箱里取出两份冰块，倒了些新买的咖啡豆进咖啡机里，不一会儿，厨房就飘出香气。

　　中式美食配咖啡，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李澍忙活着手里的晚饭，谭之清靠在橱柜上看着他，问：“你不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你自己一个人过元宵，你没问题吗？”

　　“无所谓啊。”谭之清说，“反正也习惯了。”

　　李澍忙活了一大桌子饭，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但餐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让谭之清感受到了一些生活气息，她的家里不再如坟墓一般寂静，而是一个真真实实活人生活的地方，谭之清知道，这种气息，会在李澍离开的那一秒瞬间消失，

　　李澍给她介绍着桌子上的饭菜，每一个都像模像样，宛若出自大厨之手。有红烧肉，糖醋排骨，白灼青菜，还有她最爱吃的水煮肉片。谭之清只是静静听着，看着眼前这位男士自信地展示他的劳动成果，直到他介绍完最后一道菜，才起身去酒柜里取来一瓶红酒。

　　咖啡里面的冰还在飘着，但此时红酒更应景。

　　她拿出两只高脚杯，一杯倒了红酒，一杯倒了咖啡。将红酒留给自己，咖啡递给了李澍。

　　李澍不解，也想要一杯酒喝。

　　“你一会儿还要开车，将就一下喝咖啡吧。”

　　李澍懂了，她这是不想让他在这里过夜。

　　但他偏不。李澍将杯子里的咖啡倒掉，涮也没涮，从之清手里抢过红酒瓶，倒进杯子里，话也没说先喝了一口。

　　“完了，开不了车了。”

　　之清无奈到笑出声来，怎么三十岁了还这么幼稚。

　　李澍没有喝多少，倒是看着之清一杯又一杯酒喝下去，桌子上的菜没怎么减少，酒瓶却快要空了。

　　之清喝多了之后话变得多起来。

　　李澍问她什么她都一一作答。

　　李澍问：“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之清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还算不错。”

　　之清离开的时候已经脱离学生身份几年的时间，走的时候也是因为工作上的调动，她申请到国外总公司工作一段时间，本打算定居在那里，但因为自己和部分业务的原因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北京。

　　“我没有吃过什么租房子、找工作、餐馆打工的辛苦，到了那里之后，房子都配好了，只是工作相对来说辛苦一些，节奏快得要死。”

　　拿着不错的薪水，干着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在国外有地方住，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怎么想都比在国内要舒服一些，哦，对了，还有人追她。

　　“那你……在国外的时候，”李澍挠挠头，“有没有男朋友？”

　　之清笑笑，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诚实，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其实也不算男朋友，他一直在追我，我还没答应。”

　　“那你，那你打算答应了吗？”李澍的心被扯了一下，有点疼。

　　“我不知道。”谭之清转动酒杯，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被餐桌上方的吊灯照得格外刺眼，如同血一般。

　　“那你，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