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手短打二】罗刹海市》颜镜镜

18、凤狐衍生篇：山梦渡（一）

　　（一）
　　九尾狐不见了。
　　凤凰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哪怕是一丝一毫有关她的气息，他都感知不到。
　　他每天都守在两人一起生活那间梅花小筑里，回忆着和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企盼着有一天她能够回来。
　　春秋寒暑，四季交替，院子的梅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不知变换了多少回，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罗刹山的晚霞很美，橙黄色的光芒照亮天际，于是天空就不再是单调的色彩，而他就站在那座小筑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望着，等待着那未知的结局。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凤凰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有时候也会在想，她是不是生他气了，因为他逼迫她喝自己的血，所以故意躲起来不让他找到，等到她气消了，又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呢……
　　我想你了……
　　麒麟偶尔也会来看他，看着他一个人守着那间小木屋，等待着那只杳无音信的小狐狸。
　　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只知道在凤凰心里，那只小狐狸是他的全部。
　　因此，他便也希望，那只小狐狸能早点回来，别让凤凰孤零零地守在这儿。
　　事实上不仅麒麟不知道，就连凤凰自己都不知道，九尾狐为什么会突然地就消失不见，就是蒸发了一样，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消息。
　　风吹叶片垂垂落，檐下草木丛丛生。
　　麒麟再一次被推出门外，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嘱咐着，“凤凰啊，我跟你说，你这药一定要按时吃，这可是药兽专门为你炼制的，很管用的。”
　　连风寒这种小病，这人都能感染上，他对自己的身体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里面传来门被反锁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房门穿出来，“知道了，你快走吧。”
　　又一次打发走了麒麟，凤凰背靠着门，似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整个世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秋去冬来，林间的枫叶落了一地，铺了满地金黄的绚丽，七叶一枝花的种子随着逐渐枯萎，显露在漫山遍野的角落。
　　凤凰漫步在山野间，见到眼前的花叶丛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他的眼睛落在七叶一枝花上，心却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停驻良久，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凤凰金眸微动，远处枫树下那抹皎白的颜色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撞入他的视野。
　　明明距离很远，明明只是一个背影，明明感知不到任何灵力……可他就知道，那一定是她。
　　一袭白衣长裙蹁跹，散落在身后的灰发如烟，发间还佩戴着先前他送给她的那只凤翎羽簪。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她了。
　　风卷起花瓣轻轻扬起，又悄悄落下。
　　“九尾狐……”凤凰呢喃着，声音不大不小，却无比清晰地传达到那人的耳中。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九尾狐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想逃，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可是凤凰找她找了那样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怎么可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疾步上前，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猛烈的力道让她不得不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
　　熟悉的赤色眼瞳如艳丽的曼珠沙华，灼灼盛开于火海中，吸引着他不断沉沦。
　　白色的面纱掩盖住了她的容颜，却抹除不掉她在他心底的模样。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原以为即便她离开了他，纵是天涯海角，他总能找到她，直到寻寻觅觅不得，凤凰才终于发现，原来只要她想躲，他便真的再也找不到。
　　可是……找到了又能如何？
　　九尾狐曾无数次想到过与他重逢的场景，这一天并不遥远，他注定会找到她，或早或晚。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九尾狐抬眼看他，说出了这冰冷的话语。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
　　这五个字犹如鬼魅一般，反复缠绕在凤凰的耳边。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盼望着那个人能再次出现，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生气了，她会靠在他的肩上，讲述着她离开后的一切，听他倾诉满腔的爱意，说她也同样想念他，而不是生不如死的四个字：我不爱你。
　　这无异于要他的命。
　　凤凰的情绪没有多大波动，只是原本清透的眼眸此刻泛着隐隐血丝，他对上她的眼，语气平淡，“不爱了么？那你为什么还戴着我送你的簪子，为什么要来看这些已经枯死的花，为什么……还要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暗含着步步紧逼的追问，固执地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九尾狐隐于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攥紧，面上却不漏任何破绽，“那只是对以前的留恋罢了。”
　　言下之意，以前爱过，只是现在不爱了。
　　“你一直都在我的附近对吧，每天看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你找得快发了疯，你一句不爱了就想抹掉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沙哑的声线在耳边响起，那人望着她，眼尾由于极力克制染上一抹红，“九尾狐，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么？”
　　随着最后一句的尾音落下，九尾狐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也停住了。
　　她本以为，漫漫光阴能将他遗忘在岁月的长河中，可是，纵然时光能冲淡记忆，却无法抹除刻骨铭心的爱意，反而随着时间的洗礼越发清晰。
　　再见面时，心中的思念却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哪怕就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在顷刻间就被瓦解崩塌。
　　想见到他，跟他说他还欠自己一条命，想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上的呼吸，听他诉说着那些魂牵梦绕的思念，想要再次见到他，想要告诉他，她从来没有忘记他……
　　然而，终究是不能了。
　　他是凤凰，是高贵倨傲的神鸟，屹立云端，肆意地振翅翱翔。
　　这一生，也许再不能贪恋他的怀抱，也许再不能听他诉说那些脉脉动人的情话，也许再不能与他携手一起并肩而行。
　　曾经的美好和甜蜜，都变得遥不可及，爱入骨髓的伴侣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失了灵力，容颜尽毁的妖兽……
　　“你忘了我吧。”九尾狐闭上眼，轻声出言。
　　凤凰静默了下来，良久才开口，“我忘不了你。”
　　他尝试过想让自己忘了她，只是忘记她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不仅仅占据在他的脑海里，更生长于他的心里，深深嵌入骨血中，求而不得，忘而不舍。
　　九尾狐一时无话，她怎么会不明白那种感觉，明知不该留恋却始终无法忘记，只能任凭回忆反复侵袭脑海。
　　就在她思绪混乱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那人低缓的声线，“有一种药叫忘情丹，吃了它就可以忘掉最心爱的人，然而每到夜晚，便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凤凰展开一只手，一枚小小的红色的丹药赫然躺在他的掌心上，“这忘情丹是我在海市偶然间得到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如你所愿。”
　　下一刻，在九尾狐愣怔之际，他就当着她的面，仰头吞下了那枚药。
　　直到这时，九尾狐才仿若回过神，一双放大红瞳中满是惊痛，行为先于意识，下一刻就飞身扑上去，使劲拍着他的胸口，“不要！你快吐出来，吐出来！”
　　对她的反应不为所动，他单握住在心口处作乱的手，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不想我忘记你？”
　　她犹豫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凝视他，“我希望你忘记我，可我更不想你因此受折磨，如果忘记我的代价是让你生不如死，我宁可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凤凰微微一笑，指尖轻抚去她的眼睫上的泪珠，“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会，到死都不会。”
　　九尾狐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语气难得带了些许委屈，“你骗我。”
　　根本就没有什么忘情丹，一切都是他在扮猪吃老虎，坐等着自己心软。
　　可只要是有关他，自己却总是会上当，若非在意又怎会如此。
　　凤凰的笑意淡隐了去，缓缓松开了桎梏她的手。“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拦着，我会继续在这山中等你，等你有一天回心转意。”
　　听到这话，九尾狐开始难过起来，比起他的深情，自己的画地为牢又何其可笑……
　　“不要走。”下一刻，双手穿于腰际，阻止他欲抽离的动作，九尾狐终归还是忍不住软了心，眼眶泛着绮丽的红，“你是笨蛋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凤凰将她轻拥入怀中，眷恋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是笨蛋，遇见你之后便再也聪明不起来了。”
　　九尾狐的头靠着他的胸口，耳边的心跳声振聋发聩，“你从一开始就找到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我知道。”凤凰不否认，“麒麟曾说过，如果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嘴可以说谎，但心却骗不了人，当你无法分不清真假的时候，就不要看她说了什么，而要用心去听她的心。”
　　凤凰将她松开，定定地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你还爱我，正如我同样爱你，对不对？”
　　“嗯……”九尾狐低低应了一声，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我一直……爱你。”
　　一直爱着他，以前爱，现在也爱，以后更爱，从来没有不爱过。
　　她了解他，因此能轻而易举躲开他的找寻，在那些阴差阳错的时间和地点上，也许只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
　　而他爱她，故此能轻易看穿她违背本心的谎言，在那些口不对心的话语中，潜藏着按行自抑的爱意。
　　凤凰因她的回答而心起涟漪，冰封的冬雪被明媚阳光融化，只剩下含情脉脉的暖意。
　　无言地望着她许久，他才问起她脸上面纱的事情，“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只是受了点伤。”九尾狐下意识躲避他的伸过来的手。
　　受伤？
　　“让我看看。”凤凰抬手欲摘下她的面纱，然而还没动作，九尾狐犹如受了惊吓一般，猛然后退一步，“别看。”
　　凤凰怎么可能说不看就不看，见她这般紧张更加不愿放弃，再次伸手想要动作，却被九尾狐紧紧护住。
　　内心被揭露得彻底，爱意无处藏匿，她已经一无所有，唯有这张面纱，还能短暂保护她最后的秘密。
　　“小九……”见状，凤凰的语气软了下来，态度不像原先那么强硬，“让我看看。”
　　“……”九尾狐固执地摇摇头。
　　“小九……”凤凰覆上她的手，沉下嗓音，低低诱哄着，“没事的，让我看看。”
　　“……”九尾狐犹豫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九……”凤凰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他重复叫着她，白色的系绳在指间十分鲜明。
　　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九尾狐最后认命般地放下手，不再抵触。
　　面纱被揭下，露出了一张脸柔艳秀冶的面容，然而在那白净的左侧脸上，突兀地显现着一块如桑树叶般大小的疤痕。
　　尽管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那块淡色的疤痕却还是仿若是一根刺蓦地扎进他的胸口，疼得他无法喘气。
　　凤凰不自觉垂眼看向她的脖颈，白皙的颈项间，原本的鲜红的狐尾妖印已经消失不见，而如今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一块烙印。
　　他伸手缓缓摩挲对方的脸颊，感受着光滑细腻的皮肤下的微微隆起的触感，晦暗的光影遮掩了眸中的情绪，“疼么？”
　　然而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傻，似乎总是这样，凡事只要是和她有关，他总会失去理智。
　　九尾狐摇摇头，却不敢抬头，“已经不疼了。”
　　凤凰凝视着那块疤，有些失神。
　　为了他，到最后她只剩下一只狐尾，还中了饕餮的毒，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容貌。
　　九尾九尾，如今只剩一尾，妖印结花终却因他而消匿。
　　良久，九尾狐鼓起勇气看向他，语气带着迟疑，“是不是……很难看？”
　　凤凰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不会，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你。”
　　他靠近她的脸，将一个吻轻轻落在了那道疤上，神态虔诚而深情。
　　九尾狐心里一阵悸动，明明伤口早已愈合，她却有一种疤痕处传来疼意的错觉。
　　良久，他才低下眉眼，缓缓开口，“是这个原因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九尾狐却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这块疤，所以才离开他？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
　　凤凰不禁心疼起来，“你这样玲珑剔透的性情，何时竟也会被皮相困住？”
　　凤凰不懂，九尾狐同样也不懂。
　　她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相貌，即便她知道凤凰不会介意，可正因为她了解他，骄傲如她，就更不能心安理得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爱让高傲者不再勇敢，至此，无所畏惧的生灵也有了软肋。
　　见她不说话，凤凰抱住了她，唇贴近她的耳际，低声私语道，“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只有你。”
　　要忘了我的你，为我流泪的你，说爱我的你，包括不完美的你，各种各样的你，我都动心。
　　“……”九尾狐默默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突然地难过起来。
　　即便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回答，然而当真正听到的时候，依旧还是……心乱如麻。
　　如果我的脸没有被毁，如果你没有继续停留，可是我既已离开，你又何苦在原地徘徊。
　　我不再是我，你不必等待，我也不会回来。

　　回到两人一起生活过的梅花小筑，九尾狐才惊觉发现，屋里的一切摆设都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原状。
　　她曾穿过的衣裳，她用过的茶具，她喜欢的饰品，全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九尾狐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布置，以往两人发生的一起仿佛都历历在目。
　　目光被桌上的一件树杈形状的东西吸引住，她不自觉走上前去拿起来。
　　那是她从前的桃木簪，他一直都留着。
　　指尖摩挲的的位置平顺光滑，想来也不知被拿起端详又放下了多少次。
　　身后那人抱住她，鼻尖搭在她耳廓处，嗅着她颈侧的味道，“你终于回来了，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她犹豫片刻，慢慢回抱住他，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用温柔的声音地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