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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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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在即,她回了户籍所在地江北,跟着班主任进入新班级。
已经是高三下学期,学生忙着高考复习,她这个插班生的出现,吸引力不如一份模拟卷。
简单自我介绍完,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她去第四组多出来的最后一桌坐,独自一人。
数学课上赵劲之被老师点名解一道难题,涉及单因素优选法,之前被叫起来的尖子生一个不会,老师问他有没有思路。
“有。”
老师吩咐他在黑板上写下解题过程。
他上去一气呵成写完,转身下来。面部骨骼立体,线条凌厉,清正英气。
她看着他,无端想哭,想靠近他。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她对男生没有任何想法,谁一旦追她,她不用考虑就拒绝,认为对方会妨碍她学习。
后来她咨询心理医生,问为什么初见时对赵劲之产生那样夸张的想法。“我当时感觉得到我对他是一见钟情了,但遇见他之前我很难喜欢一个人,无论对方多聪明帅气。”
医生通俗地解释:“人的感官直觉很大。你能对他一见钟情,有外形的因素,但并非全部,而是他整体给你的印象,这种整体印象包含了他的姿态、才智、气息、眼神、微笑,以及他的经历等,这些构成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满足了你对完美伴侣的幻想,以致于你想要迫切地去靠近他,了解他。”
停顿一下,医生继续说:“你当时想哭,一定程度上跟你潜意识认为自己无法拥有他有关。”
她眼睛蓦然酸涩,涌出泪水。
常有低年级的学妹来偷看赵劲之,悄悄把礼物与告白信塞他桌肚里。
他对此颇厌烦,但有好事者企图抽出桌里的告白信当众阅览时,他会制止。“怎么这么多事?”
放了学,她注意到他把信件和礼物塞进书包带回家。
周末做完试卷,她无事可做,没人找她玩,室友又是其他班的,形成了固定小团体,就走出宿舍,坐公交车去举办免费音乐会的公园。
乐声轰鸣,她跟着其他听众欢呼呐喊。
口干舌燥,她去买水,穿梭于廊柱间,遥遥看见了赵劲之,他正与人通电话,个子极高,生得也亭匀。
她买了矿泉水和香瓜子,坐石台上嗑瓜子,吐出的瓜子皮放一旁的纸上拢成一堆。
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高声喊匆匆而过的赵劲之。
他驻步,侧头看她。
她笑着朝他招手,他迟疑稍顷,举步过来。
她问:“你也一个人吗?”
“嗯。”
她拍拍一侧的空位。“坐。”
他慢悠悠坐下。
她把瓜子袋推给他,发现他不会嗑瓜子,嗑得艰难,嫌弃皮儿粘上唾液。
“瞧我的。”她示范给他看。
他慢慢学会。
她指着天空上的云。“你看那块云,像不像鱼?那一块像不像燕子?还有那一小块,像不像虾米?”
他一脸你幼不幼稚的表情。“你多大了?”
“我是零一年的。”长辈忙着工作,没法儿带她,就早早把她扔进了学校,以至于她比班里的同学小了一两岁。
他不吭声。
她好奇,“你是哪一年的?”
“零零年。”
公园演出的乐队有钢琴,眼见围拢的人群渐稀,她问他会不会弹钢琴。
“会。”
她兴冲冲说:“要不要去试试?我想听你弹弹。”
“想听什么?”
“巴赫。”
他说:“你也喜欢巴赫?”
“对,写数学作业听他的作品,全身心都是愉悦的。”
他移步过去,跟乐队的负责人说了一声,在钢琴前坐下,双手指附在琴键上,弹奏巴赫的《无伴奏组曲》。
他手背白皙,青筋明显,给人一种劲瘦又细腻的感觉,对每个音准控制得极准。
这首曲子云昭苏只听过大提琴版本的,还是第一次听钢琴版,没有大提琴的深邃,但钢琴独有的明亮别有一番韵味。
她在他一侧坐下,十指覆上琴键,与他联弹,轻声说:“降两个八度会更好。”
他抬头看她,眸若寒星。
言语知己,不如文字神交,文字神交,不如弦乐知音。一曲终了,他们相对一笑。
天边夕阳消逝后迅速黯淡下来,云朵有种惨败落寞的瑰丽。他起身接了个电话,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对她说:“我要走了。”
她起身,放胆问:“我在学校还能和你像今天这样吗?”
“能。”
他转身离去,她默然良久才走。
公开课的教室里,学生按照演练的次序举手,她回答完老师预设的题目,瞧见前面的路天歌转头笑着与他低声说话,他无声一笑,她心里便像泡腾片加进柠檬汁里,嘶嘶冒着酸泡儿。
开高考家长会的那天,她和赵劲之的家长都没来,跟其他几个家长同样未出席的同学坐教室后面。
喝了半瓶水,他就起身出去,站在走廊阑干前。楼下为与国际接轨新建不久的网球场树叶葳蕤,有一对学生在打球。
半晌过去,她心血来潮叫他一起下去打网球。
他一动未动。
她故意激他,“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
他一副天方夜谭的表情,“我会输?”
“那就赛一场。”
他提醒:“我不会因为你是女生就手下留情。”
她志在必得。“女生怎么了?需要你让?倒是你,骄兵必败。”
他下巴一指,“走。”
两人下楼,进了网球场,跟体育老师拿了牌拍子和球。
她率先发球,他用力反击,她双手握紧球拍,猛力再攻。一来一回,胜负难分。
他输了一球,来了个切削发球,球速极快,威胁极大,她纵身跃起,拍子一击,球飞旋过去,他侧拍回来,快如闪电,她没接住。
她上旋发球,弧形极大,他接下。
不下十个回合,二人吃力,身体疲乏,她完全是拼意志力赢了最后一球,满头大汗,过去问同样汗岑岑的他。“服不服?”
他不错眼珠看她,“服。”
她志得意满。
现在回想,彼时的她,在他面前是另一幅面孔,幼稚冲动,但率性天真,足够快乐。
云昭苏在江北的生活与之前大同小异,手上不止生命树的项目,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项目,每天都在重复前一天,上班,下班,吃饭,看展,运动……
她凝神看陆尚画的水彩远景图,房子设计了四排西班牙风格的天窗,十四根古典风格的圆柱,六个弧形露台,四个扇形壁洞,喷泉和太阳花环绕大门。
她标注出存在的问题并给出修改方式。“你是不是有选择困难症?这设计,概念不明,思路不清晰,元素与线条冗余,架构没有创新,一点都不鲜明突出。”
陆尚无奈一笑,“我想法很多,但不知道要选哪个。”
建筑师的思维大多发散,天马行空。“选择可行性和延伸性的概念深化前进,别把时间浪费在选择上,选准了一条,就一条路走到黑。”
陆尚担忧,“我担心一条路走不通。”
“没事儿,选准了一条路,坚定走下去便是。”云昭苏鼓励道:“遇到困难很正常,但这个困难一定会峰回路转,可能还会让你刹那间迸发出精妙绝伦的想法。”
“好。”陆尚有感而发,“我很幸运,遇到了您这样的上司。跟我同期进来的新人拜托上司教画图,被喷得不成样儿。”
云昭苏中肯道:“这不是学校,上司很忙,没有义务教新人画图,主要还是靠自己。”
“嗯。”
云昭苏给了陆尚一张总平面图,让他设计立面并拉SU模型,借此检验他的造型能力。“有不懂的就直接问,不要不好意思,闭门造车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陆尚应道明白。
下了班,云昭苏来到大楼外的停车场,有人大喊:“云昭苏!”
她侧头,看见一个清秀的都市丽人,惊喜唤道:“杨倩云!”
都市丽人恍然一笑,“难为你还记得我。”
杨倩云跟许多学建筑的人一样,转行去了知名地产公司长盛集团,正好是她住的公寓的开发商。
如今杨倩云是项目经理,餐厅里,云昭苏看着她三言两语总结多年来在地产行业的起起伏伏,心中五味杂陈。
杨倩云释然道:“毕业后,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真正接受自己的平庸。”
“你很优秀。”杨倩云来自一座偏远的南方城市,能考到A大建筑系十分不易。
“优秀什么啊优秀,以前我们学校优秀的人够多了吧。”杨倩云笑道:“没想到出了社会,发现江北遍地都是优秀的人,优秀都变成了普通。”
云昭苏无话反驳,转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现在在的分公司,人事部的经理Amy,以前跟我是同事,前两天聚会,她无意间提到了你,下了班,我就刻意来停车场蹲你。”
云昭苏感动,“有心了。”
杨倩云问:“你还记不记得明蓝、许伟琳?”
明蓝与许伟琳是云昭苏在A大的另外两位室友。“当然记得。她们还好吗?”
“明蓝结婚了。”杨倩云说道:“许伟琳现在在香港的一家外企投行工作。”
云昭苏愕然,“明蓝结婚了?”明蓝今年二十八,竟然结婚了?
“孩子都一岁了。”杨倩云叹一声道:“丈夫是个富商,当年我还跟她吵过架呢,现在我倒是需要求她办事了。”
被她这话提醒,云昭苏记起,有一次明蓝心直口快,说杨倩云打扮精致,却遮不住土气。
杨倩云自负而自卑,当即冷言嘲讽明蓝何不食肉糜是既得利益者。
明蓝牙尖嘴利,见杨倩云强忍着泪水,就没有反唇相讥,但背地里和云昭苏说,杨倩云仇富小家子气,见不得她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
“她也不想想,我的资源是父母吃了很多苦努力挣来的,我享受成果不是天经地义?怎么?要搞绝对平均主义才符合她心目中的社会公平?我看呐,她只恨自己不能成为我。”
云昭苏思忖片刻说:“她没有你这么好的成长环境,能得到的资源更是不如你,易地而处,你能确保自己做得比她好?”
这一刻云昭苏看着杨倩云道:“活着就很不容易。你单打独斗走到今天,已经很了不起。”
杨倩云笑了一笑,蓦然道:“赵劲之你应该还有印象。”
云昭苏开诚布公,“我们最近在合作一个项目。新风根据虚拟游戏‘玉兔与金箍棒’,投资建设一个室内游乐园,找我做的主创建筑师。”
杨倩云惊诧,“新风现在还要进军地产娱乐行业?”
“现在产业融合、技术融合是必然趋势。”
“也对。”片刻,杨倩云说,“赵劲之应该是我们这一届混得最好的。去年他被A大特邀以校友的身份去做演讲,搞得很隆重,我也算明白了,只有在社会上混得有威望的,才能被叫做校友。”
是这样,云昭苏无奈一笑。
杨倩云辍饮了口果汁。“聊了半天,我还没问你,当年你为什么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