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小君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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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弦音和霖殇度过寻常日子的这几天，殊不知陆君遥和月恨霜已经在梦中度过了一个寒暑。
初入梦境中的时候，月恨霜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中了什么妖怪的幻术，直到梦貘在她脑海中传来自我介绍的声音，才知道自己落入了梦境之中。
虽然在仙界的时候也听说过梦貘这种奇特的妖怪，但第一次见到，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因为梦貘没有实体，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消灭它，似乎再强大的神仙也只能拿它无可奈何。
在黑暗的虚无中游走了一会儿，她始终没有看到陆君遥的身影。
莫非他已经死了？
凡人的灵魂落入这种梦境，被梦貘当作食物吃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突然远处一道光传过来，然后渐渐扩大，一瞬间将她笼罩起来。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镇上。
她的周围人来人往，有小贩吆喝，还有来来去去谈笑风生的路人，一切都这么的真实，完全不像处于梦境之中。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龙辰镇，也是陆君遥的家乡。
月恨霜心想：这是陆君遥的梦吗？
她向前走了一段时间，却没看到陆君遥的影子。
这时一个小孩从她身边路过，路边的行人无意间撞了一下那小孩，他重心不稳，也不小心撞到了月恨霜。
撞到她之后，小孩连忙退了两步，一些东西从他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月恨霜低头一看，掉在地上的东西原来是两个被虫子蛀了的烂苹果，和一小块比小孩自己巴掌还小的肥瘦相间的猪肉。
猪肉掉落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月恨霜的裙摆，留下了一点血污。
小孩看到这一幕，连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弦音擦拭裙摆，怯怯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还没有抬头，月恨霜就知道他是谁了，因为那头苍金色的头发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
月恨霜用手将他的小脸抬起来，看到七八岁的小君遥，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攒着浮动的泪光看着她。
小君遥怯生生地说道：“大姐姐，我没有什么东西陪给你，只有两个苹果和猪肉……”
月恨霜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不用赔了，你走吧。”
小君遥连忙站起来道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说着他立刻捡起地上的烂苹果和猪肉放到篮子里，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月恨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跟上去。她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离开这个梦境。
她思索了一下，用轻功一直向同一个方向飞去，想看看这个梦境是否有尽头。
飞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出离到小镇之外，发现外边没有任何景色了。
确切地说，外边就像她之前所在的虚无一样，一片漆黑。
而将虚无与梦境隔开的，是一堵看不见的墙，仿佛结界一般立在那里。
月恨霜变出几道冰剑，用手一指，想利用冰剑穿破梦境结界。
冰剑“嗖”地一声飞出去，碰到了结界，竟然消失了，仿佛被结界吸收了一般。
之后无论她试了多少次，使出什么办法，仍然无法穿透结界。
月恨霜心想：我的力量已经使得差不多了，每次都会被结界吸收……莫非只有强大到无法吸收的爆发性力量，才能破坏掉这个结界？
随后她又转念一想：那如果换一个方法呢？例如……破坏掉梦的来源——陆君遥的灵魂，这个梦境是否会崩塌？
简而言之，就是把梦境里的陆君遥杀死。
如果这样可行的话，那她自己就可以逃出去，而陆君遥就要永远死在他的梦里了。
她又思考了一下这个法子，觉得即使是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即使自己出去了，梦貘还是没被消灭，仍然会到处吃人，它也不可能化为魂力回到天上，自己的任务还是会失败。
再说了，对于这么小的陆君遥，七八岁的一个孩子，就算再怎么讨厌他，大概终究也是下不了手的。
于是她决定回去找陆君遥，走一步看一步，然后再看看是否有其他办法。
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凶兽一直没有飞升，天界也会派其他人下来回收的吧，到那时也许自己就可以出去了。
她回到小镇，打听到了苍莲派的地址，便沿着小镇边的小路寻了过去。
苍莲派在小镇旁的一座矮山的山脚下，她来到那里，发现只是一座寻常人家的院子。
这座院子比周围的小院稍微大了些，挂在大门口上方的门牌上写着几个苍劲有力地大字——“苍莲派”。
还未走近，月恨霜就听到院子内传来一些小孩的叫闹声。
她走过去一看，发现小君遥正坐在地上，一两个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带着几个小的站在一旁指着他笑。
年纪最大的一个男孩子走到小君遥跟前，捡起他篮子里的猪肉，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竟将猪肉狠狠地塞进他的嘴里。
小君遥立刻用手挡住，但是体型瘦小的他根本没有对方力气大，还是被塞了个满嘴都是。
大孩子看着狼狈的小君遥，嚣张地叫道：“哼，竟然偷了我娘的钱去买肉，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小偷！既然这么喜欢吃肉，那现在就给你吃个够，哈哈哈！”
其他小孩也在旁边起哄，拍着手又笑又闹。
小君遥用力甩开对方的手，“呸呸呸”地朝一侧吐出满口腥味，奋力辩驳道：“这是我娘给我的钱！”
大孩子不屑地喊道：“你娘的钱就是我娘的钱！连同这栋院子也是我家的，你爹不过是个小偷，生下了你这病怏怏的小杂种，也是个小偷。难怪你爹死得早，肯定是你和你娘克死的！”
其他孩子听到，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君遥涨红着脸握着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以前他会骂回去，甚至和他们拼过。
但是每次的结局都是被这几个小孩一通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有一次这些孩子还把他打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本来陆君遥身体就不好，有气虚之症；这下好了，自己在床上这么一躺，连长年瘫痪在床的亲娘都照顾不了了。
幸亏那时候路过小镇来给他娘亲例行看病的玄道子发现了，照顾了他们一阵子，他才缓了过来，否则娘两就都得遭殃了。
从那以后，小小的他便学会了隐忍，只要忍下了当时那口气，后面的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痛苦。
为了自己的娘亲，他也一定要忍。
大孩子指着他嘲笑道：“哎呦，不会还嘴了吗？以前你不是挺能的吗？还咬人，大家看看，我手腕这里的伤口就是被他咬的，到现在还疼哪呢。我娘还以为是哪只狗给我咬的，说要宰了那只狗呢！”
大家听到大孩子骂他是狗，都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年纪小的听不太懂，便跟风朝小君遥做鬼脸汪汪叫唤。
“哎哟哟，真是造孽哟！”
隔壁大婶走了出来，看到在院子外面一直观看的月恨霜，便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
大婶靠近月恨霜，用手挡住嘴巴小声说道：“这孩子也是可怜……你知道吃绝户吧？”
“吃绝户？”
“可不是吗，这事说来可就话长啰……其实啊，他娘一直卧病在床，然后他爹呢，几年前意外死了，就留下了他们娘俩。她娘一直在床上起不来，小公子身体也不好常常生病，这么丁点儿的小孩照顾他自己都费劲，还得照顾他娘。我们这些邻里乡亲的看不过去，也就时常做些吃的给他们送过去，本来还算勉勉强强过的下去，谁知道……”
大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过了没多久，他以前那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亲戚，就一起冒出来了！他大伯说之前分房产的时候，这座院子本来就是他的，被这个小公子的爹霸占了去。死人哪有机会反驳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和几岁的小孩子，能拿他怎么样？这些家事我们邻里又不好掺和，出面说了几句还被那大伯的恶婆娘骂上半天，后来只能看着他欺负小公子，没人敢给他送吃的了。”
月恨霜听她说了一会，便转过头看向她。
那个大婶还准备说下去，月恨霜摘下自己的簪子，递给她说道：“大婶，我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这个簪子是金子做的，你可以去换一些钱。”
大婶看到月恨霜递给她的头簪，眼神都发直了，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精巧美丽的镶金玉琉璃头簪。
于是她便双手接下簪子收进自己口袋里，连连点头，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花了。
“好好好，姑娘你想住就住，住多久都没关系。你要是还有其他需要的，吩咐一下老身便是！”
说完大婶就乐呵呵地走了。
月恨霜站在门外看着院子里的小君遥被欺负，并没有插手帮忙。
她心想这也许不仅仅是一个梦，或许还是陆君遥的过去。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对他的过去有那么一点兴趣，所以就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看了。
而对于陆君遥本人来说，这却不仅仅是他的过去。
现在他的灵魂依附在这小小的身体中，自己却浑然不知；所以对于毫不知情的他来说，不过是又要经历一次残酷的童年罢了。
那小孩见小君遥不还口，觉得无趣，便打了他一巴掌，在地上的猪肉上踩了一脚，吐了一口吐沫，带着其他小孩离开了。
小君遥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猪肉用手帕仔细擦了擦，然后又捡起苹果放回篮子里，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了。
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一间柴房，她娘就躺在柴房木板架的床上。
陆君遥的娘柳氏生的面容姣好，姿色娇滴柔弱如水，只是现在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面黄肌瘦，犹如皮包骨，眼睛毫无神采，完全不见当年美如露珠的样子了。
陆君遥是柳氏怀胎六个多月生下的早产儿，刚生下来不过是巴掌大小，也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幸亏他爹请了城里的“独一神手”接生婆秦氏，才把这个儿子保了下来。
可是后来儿子在成长过程中被各种疾病折磨，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一点，他爹又撒手人寰了。
而后作为老陆旧友的玄道子，隔几个月就来看一次娘俩，顺便给小君遥制作了一些治疗气虚的药丸，让他平时能把气提起来，以便照顾自己的娘亲，这样他们才勉强熬了过去。
因为老陆走的突然，家中积蓄不多，小君遥便只用那些钱来给母亲买些补品，平时自己也吃的节省，所以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和同龄人比起来个头不高，有些发育不良。
平时去小镇上的私塾读书，其他小朋友因为他一头与众不同的苍金色头发，将他视为怪胎疏远，所以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
还好私塾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不仅对他一视同仁，甚至还免了他的学费，让他跟着大家一起读书。
他和母亲本来住在家中最大的一个厢房，后来老掌门死了，他大伯一家便搬了进来，把他们娘俩赶到柴房去了。
小君遥一进到柴房里，就把篮子放到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躺在床上的柳氏看到儿子蹲在门口咳嗽，便强撑起身体问道：“君遥呀……你没事吧……”
小君遥咳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停下，看到自己手上沾着鲜血，连忙掏出手帕把手和嘴吧擦干净，又小跑到柜子旁拿出玄道子配给自己的药丸服下，才感觉好些。
他走到母亲跟前，握起母亲冰凉的手说：“娘亲，我没事，我买了一点猪肉回来，等会就给您做瘦肉粥吃。”
之前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别说瘦肉粥，差不多每天都有肉吃，米饭也能吃个饱。
自从他爹死了大伯一家搬过来后，现在每个月只能吃这么一次肉了，还是用她娘藏起来的钱买的。
幸亏之前老陆生前还在药房存了一笔钱，药房老板也是老陆旧相识，见他们一家可怜，从未动过他存的一个铜板，所以小君遥现在才能按时抓药给柳氏治病，否则柳氏早就随他爹去了。
陆君遥特别能忍耐的性格大概就是这样养出来的，他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受病痛折磨，受过最毒的打，最恶毒的欺负；也受过爹娘的疼爱，私塾先生和邻里乡亲的关怀，人间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一个遍。
虽然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经历，但那些痛与爱，就像盐水和蜜糖沁透着伤口，一点一点慢慢地侵袭进骨子里。
当蜜糖越来越少，盐水越来越多的时候，唯有忍耐，把苦水统统吞进肚子里，才能度过这漫长且难熬的童年。
柳氏看到自己儿子嘴角边的淤青，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们又打你了吧，刚刚你们在院子里说的话，娘都听到了。哎……说来说去，都怪娘亲无用，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面黄肌瘦两眼凹陷的柳氏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想着随老陆一起去了，一了百了。
但一想到自己这个早产生下的病弱儿子，又觉得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只好瘫在床上能拖一天是一天，看他一点点长大。
只要长到十岁，就能到镇上给别人当学徒，离开这个家，不受大伯一家的欺负。
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可以安心闭眼了。
小君遥摸着柳氏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娘亲，我没事，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病就好了。等你好了，我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柳氏点点头虚弱地笑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和母亲聊了几句之后，小君遥就起身去做粥了。
柴房没有生火的地方，家里的大厨房又不能用，小君遥每次都去邻居家借用厨房。邻居大婶看到了也不说什么，偶尔还偷偷塞几个馒头给他带回去。
小君遥在邻居家的厨房中煮了一锅无油无盐的肉粥，端回柴房放到桌子上。等粥凉下来之后便盛上一碗，将锅里细细的肉渣都尽数舀进碗里，才拿去喂给母亲。
等母亲吃饱后，他才给自己盛上一碗无肉的粥，虽然只能沾沾油腥之气，但也好过前阵子只能喝的白水米汤。
母亲睡下之后，他又开始替她熬药，期间还要抽空读书，忙忙碌碌直到天黑才得以休息。
曾经的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着，如果没有大伯一家的欺负，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但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
可事事总是不能如意，大伯一家还是会隔三差五的找他们母子麻烦，让他身心疲惫，心灵备受折磨。
天已经暗下来有一段时间了，银盘似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银光洒落在房顶和树梢间，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月恨霜走到院子外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和人界的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如果不是之前她在黑色的虚空之中停留过，现在很可能根本分不清这里是真实还是虚幻。
突然，她听到门外不远处有几声抽泣之声，便寻声走到外面。
刚踏进院子，月恨霜一眼就看到绑着马尾辫的苍金色头发的孩子，正蹲在院子中那棵大树的阴影之下，悄悄地用手抹着眼泪。
她静静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君遥一会儿，便走到他的面前，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
小君遥抬头看到她，愣了一下，连忙用手背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吃惊地说道：“大……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月恨霜看着他，低声道：“你哭了吗？”
小君遥低下头，没有说话。
“今天那些小孩打你，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小君遥听到她这么一问，便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竟然已经被这个陌生人完全看到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侧过头，喃喃地说道：“……我打不过他们。”
月恨霜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
小君遥没太听懂，疑惑地问道，“大姐姐，你在说什么？”
月恨霜低眉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什么故事？”小君遥好奇地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战神，他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连再厉害的神仙都要敬畏他三分。后来他死了，转世为人之后，竟然活得连狗都不如。”
“他死了？他这么厉害，为什么死了呢？”
“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深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后半生可是生活在温柔幸福乡，过得比你好多了。”
小君遥听她这么说，更加感觉到疑惑了，忍不住问道：“大姐姐……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月恨霜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啊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来笑话笑话他，也笑话笑话你的。”
小君遥听到后，内心难受极了，想着连一个陌生人都要嘲笑他，便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月恨霜眯起眼睛，抱着胳膊低头看他，冷声问道：“陆君遥，你还没有恢复现实中的记忆吗，到底要在这破梦境里回忆多久你那破烂童年？如果出不去，我们可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小君遥还是默默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月恨霜站直身子，放下手说道：“好吧，既然还没记起来，那我就陪你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过一段时间，你还是没有打破自己的梦境，我就要采取措施了，到那个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之后便转身走了，留下那个弱小且孤独的背影，坐在阴暗的大树底下，抬头看着悬挂在屋檐旁边的月光。
那远处大宅子里的悠悠烛光，和里面偶尔传来的欢声笑语，在他的内心中刻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忧郁和愁闷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