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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我的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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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哥哥到了读书的年纪,爸爸又想给哥哥一个更好的读书条件,所以爸爸决定举家从老家这个小县城搬到S市,去读那昂贵又麻烦的私立学校。
搬家时全家只有我和妈妈在收拾东西,那时的母女俩在日夜收拾着于今天的我看来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必需的,但仅仅是因为贫穷,我们无法丢弃我们拥有的任何一个琐碎财产。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相册。相册的封面是一个女子,头发茂密且如瀑布一般长,倚在一块岩石旁,笑得十分灿烂。我问妈妈她是谁,妈妈拿过那本相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拿着那本相册走到沙发,坐下,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的翻阅,翻阅自己的从前,翻阅自己的青春。
“我还以为这本相册丢了呢,没想到在这。”妈妈边看着相册边喃喃自语道。我看着妈妈深陷在相册中,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跟着妈妈一起翻看,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妈妈。
那是一本很薄的相册,拢共还没有二十页。但妈妈看得很慢,每一张都停留了很久,每一张都让她陷入了回忆中。终于,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是妈妈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哥哥的一张照片。我看着还很小的样子,脖子围着口水兜双手捧着一张扑克牌在舔吃,而哥哥好像是被画面外的什么东西吸引着在往外走,妈妈用一只手拉着哥哥的衣领牵制住他。我看到,整本相册里妈妈都留着她那瀑布般的长发,只有最后一张相片里的妈妈是短头发。
妈妈摩挲着相片里我和哥哥的脸,我看见妈妈的眼睛红了。
“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妈妈说。
我感受到妈妈的伤感蔓延,不言语。虽然不知道妈妈在难过什么,但是总觉得这份无法言说的悲伤跟自己,跟这个家有关。
搬到新家不久后我就因为水土不服生病了,连着几天的发烧呕吐。爸爸的工作和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生病而受到任何影响,但他还是埋怨我过于娇气,挑在大家都忙碌的时候生病。原本打算搬到新城市就找工作的妈妈也因为我的水土不服而暂时搁浅了找工作的想法。
大概有一周,我觉得我渐渐好起来了。那天夜里,因为身体的好转我不再昏昏沉沉,我清楚地听见妈妈打开了我跟哥哥共住的房门,走到我的床边,用手背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而后掀开了我额前的头发,用手掌轻探我额头的温度。在感知到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妥后,妈妈轻轻地走出房间,房门发出清脆而又短暂“咔嗒”声。
那时的我是第一次深刻而又真切地感受到母爱这个动词。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在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无波无澜过下去的时候,妈妈生病了,肝癌晚期。爸爸决定放弃化疗,接妈妈回家度过最后的时光。妈妈靠着许多许多许多片的止痛药撑过一天又一天。
那是我五年级的暑假,我跟妈妈被接回老家。我知道为什么要接我们回老家,妈妈也知道。那时妈妈已经被癌症折磨得瘦骨嶙峋。
搬回老家的头几天,我又生病了。但是因为那时的我将照顾妈妈放在了第一位,所以并没有将自己的鼻塞、不自主流眼泪和发烧以及各种不适的症状放在心上。内心有一种坚定的信念,认为自己的免疫系统终将会战胜病毒,对自己的病情毫不在意。
那时的我为了更好的照顾妈妈,每晚都在妈妈的床脚打地铺。在我持续了鼻塞的一周后,一个异常炎热的晚上,我听见妈妈在床上起身了,然而我没有起身,也没有睁眼。我知道如果妈妈不舒服或者有事要做,她会喊我的;她没有喊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我感受到了妈妈各种细微的动静。妈妈的动作幅度已经不能由她完全掌控了,病痛会将她的行动还有声音放大。我的左眼裂开一条缝看着妈妈,努力思考妈妈的动作意图,挣扎着要不要起身问问妈妈的需求。最后我还是没有起身,我跟自己说,再等一下,看看妈妈想做什么。
妈妈扶着床沿,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到我这边。我连忙闭紧双眼,我知道了,我大概知道了。
可能走到我这边已然花了妈妈不少的力气了,许久了妈妈都没有动作。黑暗里我只能听见妈妈沉重的呼吸声。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我已经无法感知时间了,我觉得有一辈子那么久。我在等待妈妈的下一个动作,我在极力忍住我的眼泪。
大概是又攒了一些力气,妈妈扶着床沿蹲下了。我闻到了妈妈身上的味道,那是各种中药还夹杂着止痛喷剂的复杂味道。
妈妈蹲在我的身旁,掀开了我的刘海。那动作并不能说是轻轻的。因为不能流畅地做动作,妈妈掀开我刘海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刮到了我的脸。我没有睁开眼,假装睡得很熟。
妈妈把手盖在我的额头上。因为妈妈已经瘦到了皮包骨的程度,我只能感受到一只细小而又皱皱巴巴的手微微颤抖着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知道的,我知道妈妈想做什么,虽然我的发烧已经好了,虽然妈妈已经照顾不了我了。
眼角的两滴眼泪分别滑落下来,我痛苦地紧闭着双眼。
妈妈盖在我额头的手擦过我的眼角,帮我抚去泪水。
我不敢睁开眼,害怕看到蹲在我跟前那样瘦弱的妈妈,害怕看到妈妈同样在哭泣的眼睛。
好久好久,好像又过了一辈子那样长的时间。
妈妈艰难地站起身,扶着床沿缓慢地躺回床上。在妈妈躺回床的同时,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妈妈。眼泪像刀片割伤了我的眼,血浸满了整个枕头。
我感觉那将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母亲这个动词了。
那天的我整夜没睡,静默地看着窗外的明月,祈求它不要带走我的妈妈。
月亮没有接受我的祈求,一个月后的我还是失去了妈妈。
妈妈的遗照是短头发,去打印的时候我特地跟老板要了一张彩色版的,然后将那张照片塞进那本只有十几页的相册里,塞在了那张我和哥哥与妈妈的合照的后面。
现在的我对妈妈的脸、身形、声音的记忆已经有些许模糊了,但是我依旧记得妈妈午夜探我额头温度时的触感。
那是我感受过的最温暖的一双手。
到现在我都会时不时梦到妈妈蹑手蹑脚的到我房间来,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额头上,摸摸我的脸,给我掖被子。
我很想她。
我很想我的妈妈。
失去妈妈的日子总是很难过。
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妈妈那样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