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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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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头也不回地逃出宿舍。
关上门的一瞬间,她眼前骤然一片昏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墙上,无力地大口喘息着。
许久,才堪堪从这种虚弱中摆脱,拢了拢头发,缓缓向楼外走去。
在丹新屋里摔倒后,她的发簪不知道掉去哪里,现在长发无从梳拢,滑落肩头,碍眼地挡在面前。
仿佛所有事情都不顺利。
也许她应该忍着人群的混乱,去参加那场开学典礼。这样就不会在早上的露台,莫名其妙遇见余客。
又或者她当时的脾气应该更好一些。那股久居在她心头的寂寥,那种万籁俱静的冷清,并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人群的热闹并不十分残忍。
兴许这样她就不会暗怀着愤怒,在余客打破她的独处时,一跃而下向她挑衅。
神仙真是个麻烦的称呼。哪里有什么神仙?甚至她不过只是个脱出了牢笼,有来处没有归途的人,她是在世间无根漂泊的人。
曾经这个词给她省去了许多麻烦,现在终于也带来了麻烦。
她隐约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被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所笼罩。余客的出现,她的伤口,没来由的态度……
“同学,你还好吗?要不要去校医院?”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声突然停在面前。
白河正默然出神,心里没有防备,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突然想起一些刻板印象。这人的声音并没有那么低沉,好像典型的男性拥有的声音,而是更圆润,听上去年纪不大。
仿佛她所在的每一个班级,那些成绩好、闲时喜欢打打闹闹、外表和性格都不特殊的男生,全都共用这样的音色和语调。
于是白河摇摇头,看着他笑道:“谢谢,我没事。”
话出口的刹那,不只对面,几乎连白河都难免惊愕。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沉浸在情绪里,身体竟意想不到的虚弱,以至于不得不扶栏坐在楼梯上,声音充满疲惫与沙哑。
“真得没事吗?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男生摸了摸口袋,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不是低血糖的话,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吧。”
说完便沿着楼梯离开。
白河的谢谢堵在喉咙,倚着栏杆扶额叹了口气。她闭上眼,深呼吸又检查一遍身体状态。
治疗余客的消耗远比她预想中大得多,完全不是睡一觉,认真吃几顿饭就能恢复的。她的伤口很奇怪。
但白河眼下实在没有脑力考虑这些。
快接近三点,进来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拽着扶手站起身,如被风雨吹打的灯芯,一步步捱到走廊尽头,缩在转角后的楼梯口躲清闲。
直到最后一秒,才推开教室门,径直走向最后排角落坐着。
文学院是个大院,总共小两百人,只分两个班,大教室也能坐得满满当当。余客上一次坐在这么多人的教室,还是小学,没赶上政策规定,每个班都有九十几个学生。
当时她的崩溃和现在一模一样,完全忘了刚才她是怎么后悔,抱着侥幸心理想自己该去参加开学典礼的。
班主任的声音在她刚落座时响起,交给前排同学一沓厚厚的白纸,让他们依次向后发。
随即对着话筒,乐呵呵地开始班会流程,首先写下了他和辅导员两个人的姓名、手机号码。然后和蔼的视线在班上转了一圈,一眼锁定离群独坐的白河,抬手邀请她起身,说着。
“我们就从最后一位同学开始,依次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是可以想见的麻烦,她并不十分意外。
“白河,河流的河。”白河应声起身,只冷冷说了几个字,毫不犹豫地翻平椅子坐下。
“白河同学,别着急!你看你和同学们离得这么远,多介绍一下自己,跟大家熟悉熟悉。”
堂下许多人跟着轻笑,纷纷投视线过来。
班主任是个亲和的小老头,说话带着娇俏的方言口音。像历来和蔼的老教师一样,课堂氛围总是活跃,有着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幽默。
“你是哪里人,家乡怎么样,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呀?跟我们分享分享嘛。”
“你长得这么美,要自信嘛,大胆地表现自己。”
白河不喜欢这种幽默,她几乎不喜欢任何俏皮的东西,尤其不喜欢这种幽默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头晕,脑子莫名地涨。
但被当众点名,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摇晃着站起来,仍旧冷冽且简短地说:“TH省,没有爱好。”
看她怎么也引不出话,班主任遗憾地摊开双手,感叹说:“这么酷啊,那我们就请下一位同学吧。”
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才总算移开,跟着逐个起立的身影一点点往前排去。
白河立刻伏在桌子上,不过接连两次迅速起身,她的心跳便骤然开始加快,眼前冒出金星。
怪事,真是怪事。一个普通的伤怎么会这么严重,她是救人,又不是原地复活。
白河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她的呼吸也在慢慢困难。余客悄悄跟过来,躲在门外偷看,瞄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又看看她,不禁满脑袋问号。
自我介绍持续了很久,白河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在逐渐恶化。
她心跳愈发地快,像要从胸膛炸出,耳畔响起耳鸣。而呼吸伴着阵阵刺痛,声音竟将蜂鸣压过去。
忽然什么滑过鼻腔,重重地滴在纸上。她抬手一抹,指尖旋即流下一道鲜血。
余客透过玻璃清晰地看见这一幕,连忙冲进来,顾不上多解释,抱起白河就出了门。
神志昏迷中,白河看见一片明亮景象,周围的建筑古朴典雅,落落大方。她皱紧了眉凝神细看,上面挂着几个泼墨大字:
古塔城山大学。
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
一片明光里,那人却仍站在黑暗中,孤立又没有影子的黑暗中,灰蒙蒙辨不清面目。
白河与它对峙许久。
后来想起了什么,不觉自嘲地笑着,掐诀轻画个阵法。转瞬间,所有明光幻象、疲惫与不堪辛苦砉然一空。
她睁开眼,有双琥珀色的澈净眸子,嵌在俊美一对丹凤眼中,含笑望着她,使神情不至太过锋利。
鼻梁高挺,嘴唇有些单薄,饱满流畅的瓜子脸被卷曲长发遮住了一些。说是长发但也不算太长,只刚到肩膀,乌黑秀丽。
是余客。
校医院外的长椅上,白河枕着余客的腿躺下,一张被血染成殷红的纸攥在余客手里。
“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了。医生说没别的原因,就是不常锻炼,让你不要突然做大量剧烈运动。”她忍俊不禁,扶着白河的肩膀“嘿嘿”笑着。
忽而又收敛笑容,逐渐蹙起眉来,略微噘着嘴,眼里满是委屈地撒娇:“你干嘛总是对我那么冷淡,我一路抱你过来,伤口现在还疼呢。”
白河平静地看了她两秒,坐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需要的时候才疼吗?”
“什——?”余客突然噎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一时说不出话。
“你的身手很好,为什么要隐瞒。”白河拿过那团纸,走远了几步丢进垃圾桶里,重新回来坐下,不再刻意假装冷漠。
她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事要问,还有一些事今天要说清楚,省得以后无意义的纠葛。”
余客偷眼看她,心里忐忑不安。
只能随机应变,神色缓缓沉下来,平静地说:“这是我跟着母亲这边学的,总要藏一手。你救我一命,问吧,我知道的都说。”
“你看见伤你的兵刃了吗?”白河问。
余客低下头,假借回忆快速思索,犹豫着答道:“好像是把橙色的刀,很不一样,有什么特殊的吗?”
“是有人把你送到我面前的,”她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说。
余客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吐槽:可不是吗,专门选在树林里的!
灵机一动,口里则顺着话说:“我是被一群人追到学校附近,从树林翻墙进去的。难道他们是故意的?”
白河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刀的主人受伤了。用这把刀伤你,我替你治疗时,它就可以借我的力量疗伤。”
“还挺厉害。”余客随口感叹着,倏地反应过来,当即柳眉倒竖,昧着良心嗔怪她,“这么说来!你们神仙斗法,却平白把我卷进来?我受伤都是因为你了!”
“……”白河忽然一阵沉默,半晌才小声说,“抱歉。”
“哼!”余客佯装娇嗔,俶尔凑上去搂住她的腰,得寸进尺地狡黠笑道,“那可是你欠我的,我白白遭这么大罪,不如你对我以身相许吧。”
白河身体一僵,把她的手从腰间拿下,冷声说:“如果它是为了疗伤,是我对不住你。我可以还你三刀,但请你以后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白河的面容仍有些憔悴,眉眼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宛如海浪波涛中飘摇的浮萍。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客不觉皱眉,有一丝真的动怒。
她毕竟姓余,别说M市,就算放眼整个JL省,能让她低三下四哄着的有几个?就算敢让她哄,谁不得恭恭敬敬给余家的面子。
她不禁拂袖而起,猛地一掌拍在椅背上,愠怒道:“好!那你就还!”
白河垂下眼没说话,捏剑指横在腿上,左掌盖着缓缓下压。指尖隔着衣物落在腿上,牛仔裤竟真的出现裂口,仿佛在被慢慢切开。
余客没想到她真会动手,顿时起了惊慌,连连抓住她的手锢在怀里。
满腹的委屈与幽怨积在心底,越过眼睛漫出来,无法理解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我呢?我究竟是哪里不好,明明对丹新那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