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结庐素然

4、藏着猫的角落4

　　背着光，李长安看不清楚白萧的表情。但从微信对话框里的“~”可以大致猜得出，他心情不错，并且非常乐意让他欣赏自己的房间。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漆黑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就连楼下的路也没有一盏亮一点的灯。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却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表情。

　　“还没看完。”李长安直接对着对面的人说了一句。

　　白萧嗤笑了一声，俯身探出窗口，摁亮了窗外雨棚的装饰灯。一瞬间强光的刺激后，他看到了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晚上好。”他打招呼。

　　“晚上好。”他回应。

　　李长安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二十点。

　　“你今天加班？”他问。

　　白萧伸了个懒腰：“没有。”

　　“这么晚回来，应酬？”

　　白萧笑道：“不是。”

　　李长安深呼吸，平复了下情绪后说道：“子夜霜死了。”

　　“我知道。”白萧结束了还没结束的否定三连，语气有些意外的淡然，“他死了，自杀的。”

　　李长安觉察到他的淡然，有些出乎意料。他记得白萧说过，子夜霜在访谈结束后，跟他说两人比较投缘，就互换了联系方式，还互相关注了微博。印象中的子夜霜是个很珍惜投缘的人，既然加了白萧，他总不会就这么加了就算了吧？

　　“他为什么会自杀？”

　　听到这个问题，白萧愣了一下。他犹疑了一阵，然后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认识的子夜霜是一个看起来很快乐的人。”

　　李长安无言。他低着头，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凤梨。

　　白萧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

　　发现有人盯着自己的房间，李长安想把自己的床帘拉上。“不许看！”他皱着眉头说道。

　　“就只准你看我的，不准我看你的？”白萧觉着有趣。

　　“不是……”李长安慌忙收拾摆着行头的床单，“你不能故意看我的房间。”

　　白萧哈哈道：“你明天有空吗？”

　　“我每天都有空。”

　　“明天中午十二点一起去吃个饭？”

　　“无事献殷勤。”李长安嘟囔了一句。“去哪儿吃？”

　　“thinkers，你上高三之前带你一起去吃的那间。”白萧拿出手机，“我已经预定好了，位置都没变。”

　　掐指一算，五年都这么过去了。那是白萧第一次带自己去的一家价格偏高的私房菜馆，说是自己大一那年参加的一个比赛获奖了，要用自己分到的奖金一起庆祝。

　　“我也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子夜霜的事。”白萧补充道。

　　“嗯，”李长安点头，“我要吃那里的惠灵顿牛排。”

　　白萧怔了下，随即粲然，桃花弯成弦月。他把手机屏幕晃了晃，亮给他看：“点了哦！”

　　周末X市的中午是一如既往地晒，人来人往的马路热烘烘的。这几年X市入秋越来越晚，九月份的中午跟夏天一样，只有开足冷气的商场才配得上商场里正新上市的秋装。

　　李长安坐在车里玩手机，白萧正给司机调出导航的最近路程，还一边提醒这位新来的司机：“庆哥，这段路还在修，往山阳路方向走可以更快一些。”

　　他想起第一次去thinkers吃饭那天，白萧也在提醒司机：“王叔，这段路还在修，往中山路走会更快些。”

　　X市天天在修路。

　　老板还是原来的老板，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热情地带着两人上楼，招呼他们坐在预订好的位置上。

　　“你们的口味一点儿也没变呢。”老板把点菜单递给年轻的侍者，“一个喜欢吃惠灵顿牛排，一个喜欢喝奶油蘑菇汤。”
　　“还有水果慕斯蛋糕。”白萧补充道。

　　李长安转过头，看向白萧：“这么多年了，老板还记得我们？”

　　“当然，”白萧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因为我不久之前采访过老板。”

　　哦，这样。李长安偷偷翻了个白眼。

　　前菜是蒜蓉面包。李长安把面包篮挪到白萧面前。

　　白萧拿起一片面包蘸了蘸酱，故意举到他面前：“多好吃啊，小长安不吃太可惜了。”

　　李长安嫌弃地把他的手拍到一边，挪过自己的果汁大口大口地吞。

　　主食甜点一份接一份地上来，两人揶揄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全程几乎在认真品尝食物。白萧也只有在吃饭和看书的时候会安静许多，李长安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两人初次相识的时候，白萧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不停地看书，从白昼看到黑夜，看到眼睛干涩，看到泪流满面都浑然不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有事没事总会来一场莫名其妙的叨扰，“烦不胜烦”，他想，“但好像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厌”。

　　饭后，李长安还犹豫着要不要叉起那颗小小的咖喱球。白萧四下顾了眼周围，发现整一层楼只剩下他们俩后，那张漂亮的脸蛋和总是带情的双眼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昨晚说，今天会给你看关于子夜霜的事。”他从背后提出电脑包，拿出电脑。

　　李长安点头：“记得。”

　　“我收到了子夜霜发过来的定时邮件。”他把电脑打开，人靠在椅背上，抱着双手，“这封邮件的内容你可以看看。”

　　李长安吃掉了最后一颗咖喱球，接过电脑。“我可以看？”

　　“是的，”白萧点头，“因为和你有关。”“和我有关？”他疑惑地点开那封邮件。

　　“白萧，晚上好。也许在这个时间点收到我的邮件，你会觉得很惊讶。但我的确有一事相求。请你帮助我解决附件上的几个问题，虽然我可能无法给到你相应的回报，不过之后你一定不会后悔曾相助于我。”

　　“解决问题？”李长安继续往下小声念道，“顺带一提，我有一个认识的作者，是纷纭推理区的，笔名雾沙漫漫。这是我唯一一个认识的推理区作者，他可以和你一起，协助你解决问题。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他的主页，你过去找他，他一定会及时回复。”

　　被自己崇拜的人提及固然是好事，李长安却觉得蹊跷。按照道理来说，子夜霜这样的顶级写手，不少作品也掺杂着简单的悬疑推理要素——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保存他主页追文、成为书粉的初衷——应该不止认识他一个推理区的写手。更何况，自己还是在他出名之后才开始写文的，他在更新文章的时候也从未和自己讨论过任何相关的资料。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状况，甚至需要一个无名之辈协助自己的朋友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李长安满脑子都是问号。他强迫自己安定下来，先把问题放在一边。然后深吸一口气，问白萧：“我可以打开下面的附件吗？”

　　“可以，不过我已经下载了。”白萧拿过电脑，飞速敲击键盘，“我也没想到子夜霜竟然和你认识，还记得你。我还以为不同版块之间的作者一般都是不会联系的呢。”

　　李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因为我是子夜霜的粉丝啊……”

　　白萧盯着电脑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这样啊。”他把打开文件夹的电脑递回李长安，“他是真的没想到雾沙漫漫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邻居呢。这世界真小。”

　　李长安没直接回答他的话，他点开文件夹里的文件，是一篇五年前的新闻报道。

　　“安心基金会？”他瞪大眼睛，“这不是五年前就被举报一锅端的那个洗钱基金会吗？”

　　“没错，子夜霜之所以会把这些发给我，正是因为我也算安载集团的继承人之一。”白萧淡定地说道，“安心基金会是白殊道以前的秘书，后来离开安载另立门户的卢梏晨建立的。这个基金会安载之前也有加入过，但后来白殊道收到消息说安心基金会的基金用处不明，就直接退出了。退出没多久就被举报了。”

　　“他……子夜霜……他想知道这个做什么？”李长安没时间顾及白萧还保持着一如既往对自己父亲的叛逆，直呼其名，而是直接怀疑子夜霜的目的，“知道这个对于他而言，有什么用处吗？”

　　“我也不太清楚，现在问这个问题也得不到回答了。”白萧无奈摊手，“大概是因为自己和安心基金会有什么关系吧。可能是安心基金会建立之初给过他帮助，也可能是安心基金会在后来做非法交易的时候让他或者是他亲近的人受到什么伤害。说不定他的死，和安心基金会有很大的关联。”

　　趁李长安还在沉思，白萧又给他打开了剩下几个文件。“这个文件是安心基金会的资料，重点标注了‘卢梏晨’这个人名；这个文件没多少字，只有几个数字，还有一条子夜霜写的提醒：‘数字是我目前知道的消息，请帮我解出数字的谜底’。”

　　“15年，22人？”李长安默念这两个信息数字，“这和安心基金会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15年，是安心基金会存在的年数。至于这个22人，我就不知道了。”白萧猜测，“你可以用你多年积累的知识想想，22人可能代表着什么。”

　　李长安看了眼满脸写着“你是我的协助者哟”的白萧，叹了口气。

　　“22人，有可能是安心基金会管理者的人数，有可能是加入基金会的企业个数，每个企业代表一个企业老板，也就是最高管理者。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没写上但也不排除的，就是他自己。”

　　“嗯。”白萧没有否定，“不过据我所知，当时加入基金会的企业个数没有22个。”

　　“那就是第一种和第三种可能。”

　　“说不定。”

　　李长安思考了一下，“这个文件里重点标注了这个‘卢梏晨’。你对这个人应该了解吧，毕竟是你爸曾经的秘书。”

　　“哎哟，那也是‘曾经’！”白萧打了个哈欠，“白殊道现在可没跟他有什么来往了。他这个人特别贪心，要不是当时安载一直开发教育行业，白殊道老早就想一脚把他给踹了。”

　　“他是做教育行业的？”李长安问。

　　“那倒不是。”白萧没再靠着椅子，而是朝他倾过来，“他在当白殊道秘书的时候，还管着安载旗下的锦希福利院。这个福利院算是X市特殊教育行业的领先者，卢梏晨也打理得不错，福利院里很多孩子后来都学业有成，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孩子留在X市，在安载工作。”

　　原来如此。李长安再次认真地把卢梏晨的个人资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这个福利院最大的作用并不是为整个社会做出什么贡献，而只是一直为安载的发展服务。

　　“浩然康复中心？”李长安发现卢梏晨的个人经历一栏里，还写着“浩然康复中心院长”。

　　“哦，对。浩然康复中心就是卢梏晨第一次从安载独立出来之后创办的康复中心。”白萧解释，“你应该听说过的。安载一开始就有和这个康复中心合作，锦希福利院一些体弱多病，或者是有先天性疾病、需要长期康复的孩子也是直接到浩然治疗。”

　　他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这家康复中心后来也是安心基金会的创立方，安载在安心基金会成立的时候也投入了一部分的资金。后来发现基金会有猫腻，安载就退出了。唉，现在想想老白那张比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还黑的脸，就觉得好笑。”

　　李长安一边听一边认真记下白萧说的关键词，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幸好安载及时退出了，不然后面会有更大的麻烦。”

　　白萧不可置否，手中的不锈钢叉子一直轻戳着慕斯蛋糕碟边的樱桃。

　　关于安心基金会的公益丑闻，李长安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基金会当时是X市最具有声望的基金会之一，基金会主要致力于关爱残疾儿童和有心理疾病的青少年儿童，每年获得和投入的关爱基金数目非常可观；基金会的创立方，浩然康复中心，还连续多年被评为市级“慈善企业”。然而，五年前的一次举报，让这个“慈善企业”黑幕被彻底揭露在公众视线下，这个基金会在创立的第六年，就开始慢慢变质，成为洗黑钱的工具。根据警方给出的数据，安心基金会十五年间累积筹资来自各界的捐赠财产有6亿；而短短九年就累积私吞善款8000万。

　　事情被暴露之后，安心基金会的创立者卢梏晨连夜逃跑，结果逃上去的那架飞机当晚就出了事故。飞机至今去向不明，机上所有乘客都变成了无法找寻的失踪者。

　　至于那家浩然康复中心，没多久就被安载收购。现在依旧为锦希福利院的孩子们提供康复治疗。

　　“你还有什么可以把卢梏晨和这个基金会联系起来的信息吗？”李长安用笔轻抵着下巴。现在得到的消息似乎有些杂乱，他需要慢慢理清。

　　卢梏晨是锦希的前院长，也是康复中心的前院长，还是基金会的创立者。如果说15年等于安心基金会，那么22不仅仅是等于基金会，也许是等于基金会的创立者——准确点说是创办方。

　　“我知道了！”

　　白萧正要说什么，李长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只好闭嘴继续观察桌面上那一盆观赏植物。

　　“你说，这个22，会不会就是和浩然有关系？说不定这个22就是康复中心高层的人数。”

　　“哦？”白萧停下捏那盘多肉植物的手，把兴致盎然的目光转到李长安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