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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萤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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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起赤红衣袂,暗淡绚丽的红发随着脚步声轻轻飞舞,如近暮时灿烂夺目的霞光。
一道红色的身形不紧不慢走在山路上,四周灌木丛生,高矮粗细的枝条交错其中,形态各异,不时有几只青色的蝶流连其中,阳光穿透树叶照在翅膀上,景致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不日前,重明鸟去南海探望昔日的恩师朱雀圣兽,从她口中得知她和玄武在一起的消息,约摸半年之后他们便会在北海举办婚宴,届时会向四海八荒广发请柬。
朱雀生于南,玄武生于北,南北同治,这大抵也是一桩好姻缘。
而重明鸟烦恼的地方在于婚宴的贺礼一事,珍贵的宝物自然不尽其数,然而朱雀鸟曾于他有指点之恩,这次又是她的终身大事,他思来想去还是送觉得送一份罕见的贺礼。
朱雀向来对怪诞的奇珍异宝很感兴趣,听闻大荒之境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重明鸟便来大荒探知一二。
青色的蝶翼轻盈纤薄,花舞蹁跹,光影斑驳间,折射出旖旎的色彩。
金乌走在路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人的模样,还有那一双红蓝的重瞳。
灵鸟……重明么?
这时,感受到前方一道冷风传来,金乌下意识抬眸,一只异兽挡在了前方。
来人一头墨色长发及腰,如花似玉的容颜,蓝紫衣裙勾勒得身姿窈窕,在她身后飘荡着一扇蓝灰色的尾羽。
那张鲜红的嘴此刻抿起,一双橙红色的眼睛遍布寒霜,神情阴冷地盯着金乌。
是红嘴蓝鹊。
金乌停住脚步。
谈到金乌,往往会和红嘴蓝鹊联系在一起,说起来她俩也算是同类,不同于乌鸦的不幸,喜鹊在大荒之境象征着吉祥,“喜鹊报喜,乌鸦报丧”,两者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作为常常被与金乌相提并论的对象,红嘴蓝鹊对金乌有着本能的厌恶,不同于其他鸟兽对金乌的避而远之,红嘴蓝鹊发自内心想置她于死地,期待让她永远消失在大荒。
“金乌,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屈辱地活着这个世界上。”红嘴蓝鹊勾了勾唇角,说出来的话如幽冥般令人胆寒。
金乌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目光,神情丝毫未变,“生来命运不同无法改变,我无法选择我的出处,可你呢,你又有什么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红嘴蓝鹊冷笑一声,似乎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死?这不是万众所向的事情,试问在这大荒有谁在乎会你的死活,倒不如我来做件善事,以免你的存在,污染了这神圣之地。”
话音刚落,红嘴蓝鹊朝着金乌的方向攻打过去,金乌见状也不再犹豫,飞身而起,顷刻两道身影便打斗在一起,一时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金乌的能力不容小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尤其是还被当做敌对的目标,如若没有自保的能力,恐怕她早就不知道死过千百回了。
而红嘴蓝鹊也不是吃素的,出手狠辣,招招直逼要害。
路旁的树叶飘飘落落,几个回合下来,红嘴蓝鹊渐渐不敌,这时她从怀中掏出一包金色的粉末朝金乌撒去,后者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的这番举动,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也有片刻迟缓。
红嘴蓝鹊恰恰抓住这片刻的疏漏,而后拼尽全身的力气,朝金乌打了过去。
来不及躲避,金乌猝不及防被红嘴蓝鹊一掌击中肩头,跌落在地,冷不丁吐出一口鲜血。
而后趁此机会,红嘴蓝鹊慌忙化作一只飞鸟跌跌撞撞地逃走,蓝色羽翼沾染着斑驳血迹。
残存的鲜红血液挂在金乌的唇畔,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红嘴蓝鹊落荒而逃,奈何心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痛……深入骨髓的痛……
金乌的眼瞳逐渐失焦,连眼前的景象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她阖眼缓了片刻,再睁眼时,神智也恢复了些许。
一手按住心口,勉强支起身子缓慢站起,身体由于疼痛无法抑制地颤抖,金乌强忍住胸口处的不适感,趔趔趄趄地离开了这里。
玄色背影在天边的地平线上渐渐汇于一点,最终消失不见。
林间风声渐停,再次趋于平静。
“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叶似草,实大如豆,紫花,夜视有光。食一枚,心中一孔明。食至七,心七窍洞彻,可以夜书。”——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
听闻良常山有一种异草名为萤火芝,叶子和平常的草没有都什么区别,开着紫色的花朵,结出的果实像豆子一样大,混在杂草中很难辨认。这种异草在月光下会发出奇特的黄绿色光芒,白天是没有办法被看到的,但是在夜间却很容易找寻。
萤火芝有灵性,在黑暗中需要处于安静的环境,任何过于嘈杂的声响都会引发周身藤蔓的攻击,因此采撷的风险极高。
萤火芝可治心窍损伤,拥有这种奇效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服食者通常要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甚至痛到如同活生生将心剜出来。
皓月皎洁,繁星点亮黑夜,漫山遍野的萤火芝草在夜间绽放出璀璨的光亮,如点点萤光飞舞在深蓝的夜空中。
一道朦胧的黑影弯腰垂着头靠在岩壁上,月华下的一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使其看不清神情。
真没想到……竟会伤得这样重。
这样拼尽全身的力道,恐怕红嘴蓝鹊早已……
有风声掠过,远远地,重明鸟便注意到那隐匿在黑暗中的背影,脚步略顿。
长及腰间的黑紫色长发柔顺地散落下来,纤纤身姿被隐没在墨色的衣裙中,只一眼便入了心。
是她……
似察觉到动静,金乌猛然抬头。
但见来者身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袍,清冷的月华映照在那红棕色的长发间,如瀑般倾泻而下。
那浅淡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静静地看向她的方向,一红一蓝两个瞳孔此刻闪着微光。
望着那人颀长的身姿,金乌身形微滞。
怎么是他……
下一刻,胸口再次传来的疼痛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捂住心口,黛眉紧蹙,后背被冷汗浸湿贴合在石壁上,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冷意。
这时的重明鸟发现了她的异状,刚想上前去扶住她。
“别过来。”察觉到他的动作,金乌向后退了退,动作下意识设防,像是害怕,又像是抗拒。
于是重明鸟停下动作,望着那充满戒备的眼神,那只手就那么悬于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沉默片刻,他收回了手,淡淡出言,“你似乎很怕我?”
金乌没有回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极力蹙着眉,压抑着心口传来的不适感。
重明鸟虽然离她有些距离,却能隐隐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波动,极其的不平稳,下意识的言语带着担忧,“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我自会处理。”金乌单手捂着心口,踉跄着欲离开这里。
伴随着脚步声的异响,地面树丛中开始生长蔓延出藤蔓,绿色的藤条上尖刺在月光下泛着锐利的寒光。
“小心!”重明鸟的一声惊呼传来,只见满天的藤刺密密麻麻冲向金乌,他飞身向前拂袖帮她抵挡那如雨般的攻击。
金乌本能地躲开,与那些迎面而来的刺尖周旋起来,心口处的手微微颤抖,即便想一劳永逸,眼下却也有心而无力了。
终究寡不敌众,没过一会儿,两人皆被萤火芝藤蔓上的尖刺射中,跌落在地。
藤蔓上的汁液有着令人短暂陷入昏睡的效果,这是萤火芝自保的方式。
随着二人陷入昏迷,声音消匿下去,萤火芝藤蔓的攻击也逐渐停止。
周遭再次归于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夜鸟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长时间又或是很短时间,金乌被心口处的痛感拉扯着率先醒了,起身后,她才注意到躺在一旁的人。
“唔……”一动作,她便吃痛低呼,她垂眼朝泛疼的左手臂望去,只见那只纤白的手臂上嵌着几枚暗绿色的萤火芝藤刺,甚至能看到嵌入其中露出来的血肉。
看来,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处理伤口。
金乌强忍着心口传来的不适感起身,临走前又忍不住垂眸看了看躺在地上那人。
想必他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和她待在一起,要面临的境遇才是未知的。
月影西移,周围安静一片,只有夜风吹动着草丛不时发出“呼呼”的声响。
借着昏沉的月色,躺在地上的那人眉毛微动,眼睫睁开,渐渐从昏迷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夜幕下的树枝上下摇晃,重明鸟的大脑有过短暂的凝滞,然而身体快于思绪,本能地让他挣扎起身。
动作间,手臂上的传来的刺疼让他想起了适才草丛前发生的事情,他站起来向四周找寻了一番,最后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形。
她走了……
重明鸟站在原地,眼眸微垂,红蓝的瞳孔被掩下,心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望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随后捡起脚边的萤火芝端详起来,面色透露着担忧。
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么?
黯然敛眸,这时,他忽然留意到地面有东西在发亮,伸手捡起后才发现是一片羽毛,那羽毛乍一看是黑色,细看又是带有紫绿光的暗青色,色彩斑斓。
是鸦羽的颜色……
重明鸟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羽毛出自谁的身上,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鸦羽收入怀中,就像对待心爱之物一般呵护。
其珍视程度,仿若对他而言,那一件对他极为重要的宝贝。
“吾乃异草萤火芝,居良常山,食之可治心窍损伤,绿叶紫花,月下有光,夜可视,喜静。”【自设by颜镜镜,参考by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
两岸绿树成荫,溪水潺潺,蜿蜒曲折地流动在山间,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如同一条银带穿梭于森林中。
自从上次遇见金乌后,重明鸟时常坐在湖边,看着手中那片鸦青色的羽毛出神。
仿佛是白纸画卷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便再也难以忘怀。
想起那晚在萤火芝草丛的情形,明明已经受伤,却依旧执着地不让他靠近,就像一只满身带刺的花朵,将自己封闭保护起来不再受伤害。
这样倔强的她,不知为何会让他心里泛起针刺般的疼痛。
现下,你又在哪里呢?
鱼虾在清澈见底的水中窜动,静静流淌的溪水轻抚着石头,仿佛诉说着深藏心底的话语。
重明鸟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只黑色的鸟,黑羽覆身,直直地从眼前掠过,他顿时心念一动,紧接着红光闪现,原地的身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飞向上空的一抹亮色。
长空之上,玄色的鸟翱翔于天际,身后还跟着一只赭红色的鸟,翅膀拍落下点点红光,跟随她的方向一路飞翔。
玄色的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而后向下飞向地面,黑光萦绕后消散,金乌化作人形出现在地面上,没过一会儿,重明鸟也出现在地面上。
乌色的羽翼渐褪,金乌侧目瞥了他一眼,淡淡出言,“为何要跟着我?”
重明鸟无声凝着她,眼神明亮而热烈,许久才回答她,“我想见你。”
想见她,似着了魔一样想见到她。
闻言,金乌微怔,抬眸便直直撞进那人的视线,眉头之下,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透着莹润的光,在红蓝的缀染之后,阳光下就像宝石一般纯粹无暇,在漂亮极了。
她不由地错开视线,语气带着淡淡疏离,“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想见你。”
重明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索片刻出言,“即便你不想见我,我能看到你就已经满足了。”
金乌闻言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语。
“你身上的伤还好么?”记挂着她身上的伤,他忍不住出语关心,不自觉想要更了解她一点。
她摇了摇头,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没事的,谢谢你挂心。”
只是自己身上的伤……恐怕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很快痊愈。
“算不上挂心,我只是希望你安好。”重明鸟刚朝她走过来,打算看看她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没想到这般行为却引得金乌反射性地厉声制止,“站在那里,别动。”
重明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停住了脚步,只是稍显不解地望着她。
“抱歉……”金乌反应过来,停顿了片刻,想了想还是作出解释,“我不太习惯别人的靠近。”
“无妨,只要你心安便好。”重明鸟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不靠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说,他就会听,她要是不愿意多说,他也不会去过问。
他想要的,无非是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