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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扁青不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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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花开,风移影动。
荷塘之中,各色各样的菡萏绽放于其中,不时有流连的蜻蜓点在湖面上,泛起波纹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清风吹过,荷香弥漫。
金乌观赏着眼前的美景,视线不觉偏向一侧,向那人问出了一直困惑她的问题,“颙鸟和鸩鸟说过我是不祥之鸟,你不怕我么?”
重明鸟的目光正落在湖底心中,闻言缄默了一阵,唇略微开阖,入耳的声线低沉冗长,“他们的话不值得你入心,你需要清楚,怕这个字眼,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我对你之间。”
“即便我会给你带来不幸,也没有关系么?”她抿了抿唇,能听出话语中潜藏的不确定。
即便知道她与众不同,也真的没有关系么。
“没关系的。”他点头,认真地回应道。
金乌沉默了下来,重明鸟也沉默了。
片刻后,重明鸟的双眸微微敛起,红蓝色被隐于眼底,“你很在意这个问题么?”
闻言,金乌终是忍不住侧目看他,紫色眸光微动,目光中带着探究意味,“重明鸟,你究竟是怎样想我的?”
重明鸟再次缄默了。
“……我对你是什么想法,真要我说出来么?”良久,那人低低出声,侧目凝视着她,那双淡琥珀色眼眸此刻蒙上一层雾,猛烈且毫无保留的目光让人避无可避。
不知为何,金乌从未觉得正午的阳光那样刺眼过,如今却照得她几欲睁不开眼。
现在算什么呢……
金乌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不是感觉不到那人每次望向自己时目光蕴含的情意,是那样的灼热烫人,对自己是什么想法,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纵然面对这样真情流露的他,她也注定只能是视若无睹。
爱本无错,错的是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
“……”金乌无法接话,只能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心口处传来微妙的悸动,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要避开。
眼前一阵晕眩,耳边是飒飒掠过的风声。
“金乌!”耳边响起一阵惊呼,金乌不受控制就要栽倒在地,重明鸟眼疾手快接住她,扶住她的时候,他的心里暗自一惊。
先前由于没有近过她身,故此他对她的伤势一无所知,如今得以接近,他才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依旧很紊乱。
怎么会……她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么?
脑海昏沉间,全然没意识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同样也忘记了那不准靠近的要求。
“只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有些头晕,无碍的。”金乌从他的臂弯里抽身,缓缓站定。
可是……分明她身上的气息……
“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重明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选择追问。
依她的性格,问出口不但不会得到答案,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候又会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金乌低垂眼睑,轻颔首,“好。”
不知名的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捕捉不到。
也许连金乌自己都不清楚,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大荒之境多山多木,四面环山,入目可及的茂林修竹,以及色形迥异的树木,在东山的山后,有一片雪色海棠林,景色极美。
在这片海棠花林的最深处,隐匿着一所小院,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边云卷云舒。
重明鸟负手而立,就站在那一片海棠花前。
红发披散,红袍加身,如冬夜里默默燃烧的火光,温暖而热烈。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在天边晚霞降临之际,如愿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金乌抱着手袅袅婷婷地从海棠树下经过,海棠花漫舞,携着她身上的浅浅药香,不知惊扰的又是谁的心。
“金乌。”重明鸟从海棠花树后缓缓出现,声音不轻不重地叫住了她。
金乌闻声转头,在看到他时有些讶异,“重明鸟……你怎么会在这儿?”
也许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她语气中那一丝丝潜藏着的喜悦。
“我在等你。”重明鸟走近,在距离她几步之遥处适时停住了脚步。
“等我?为何?”金乌眨动了一下紫眸,有些不明所以。
重明鸟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碧绿色绘有花纹的小瓶子。
就在金乌疑惑之际,他开口做出了回应,“这是药兽炼制的愈见丹,可以解百毒治百病,我想它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顷刻无话,所以他在这里等他那么久就为了亲手送药给她么……
一时间不知心里该是何种感觉,也许是该问清楚了。
金乌微敛眼眸,神色冷淡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药,而后移开视线,“这么珍贵的丹药,你就不觉得,赠予我是不值得的么?”
其实,她能感觉到重明鸟对她的情意,只是这样破碎的她,注定是不配得到他的爱的。
重明鸟因着她话而微微摇头,他不想听到她贬低自己,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小小丹药而已,你不必太在意,收下便是,在我心里,再好的药远比不上你珍贵。”
由于无法靠近,他只能上前将那碧绿的小药瓶放在一边的石头上,待着她来取。
金乌不自觉轻咬了一下唇,微垂的长睫遮蔽了眼底的情绪,耳边却不断回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在他心里,她是很珍贵的存在……
即便她再如何伪装出冷漠的外表,心口处的悸动依旧只增不减,平静的内心因他的话而泛起涟漪。
金乌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抬眼看他时,语气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柔软,“我一直对你这么冷淡,你为什么不知难而退呢,相反还一直对我这么上心,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么?”
药兽百年难得一遇,更别提他所炼制的丹药了,如今他却毫不犹豫地将丹药给她,是感动么,还是什么别的,她也不清楚了。
“金乌,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重明鸟的眼眸无比认真地凝视着她,极淡的琥珀色泽很是漂亮,“对于我来说,你安好就够了,其余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去问,只会当做不知道。
自始至终,唯有一点,愿她一切都好。
金乌张口无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直接而热烈的他,确实令她无法拒绝。
“确定不需要回报么?”也许真的是无言以对,她便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回过神来正在懊恼之际,她便听到那人笑出了声,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本来是不需要的,只不过你既然这样说……”重明鸟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声线变得冗长,“那我能不能,再多靠近你一点。”
随着话语,他缓缓向她靠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至最后只差一步之遥。
她的身形一滞,抬眸看他,瞬间便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双原本毫无波澜的重瞳在此时盈满笑意,弯弯的眉眼如同新月,散发着深邃的光芒。
四目相对间,缠绵的呼吸似乎都要融合在一起,莫名暧昧的气氛升腾在两人之间。
金乌的瞳孔微颤,双唇不自觉抿起,透露出她此刻有些不安的情绪。
对于他的靠近,她并不排斥,相反还很……期待。
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他靠近的……
迷雾升腾,周围一切被雾霭笼罩,因而是虚是实便也分辨不明晰,只有不断回响的声音。
“乌鸦鸦,你看这是我在南海采到的紫白双色睡莲,是不是很漂亮,送给你,希望它可以让你拥有好心情。”
“乌鸦鸦,不要在意那些难听的话语,他们就是嫉妒你,相反他们越是针对你,你越要振作起来。”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的,你们为什么要对我敌意那么大?”
“为什么,只要和金乌亲近的异兽,便是这大荒的叛徒,就该受到厌弃。”
“哼,和她待在一起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和全世界对立在一起了?”
“我不懂,大多数认为对的就一定是对的么,错的就只是少部分么?”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去死吧。”
“啊——”
痛苦的叫声响起,然而,北长尾山雀那张惊恐的脸渐渐被重明鸟的脸所取代……
“不!”金乌猛地惊醒坐起,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眸底是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恐惧之色。
梦境里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是那样地难以摆脱,又是如此地真实。
在那个梦里,北长尾山雀没有失踪,却是死局。
深入骨髓的偏见,是执念,亦是心魔。
即便回神后,心口处的惊悸仍久久不散。
金乌平复了一会心绪后,接着从袖口处取出那小小的物件,掩盖在长睫下的紫眸低垂,看着手中那小小的绿色瓶身。
如果靠近的后果是让你被排挤,无法立足甚至是丧命,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
明知道不该去沉溺,却依然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
海棠花未落,青色的蝶从树丛上方飞过,流光点点,蝶舞翩翩。
每当路过海棠花下,重明鸟都会下意识驻足停望,期待能再次见到她,只是自上次一别,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不知何故,重明鸟能感觉到,金乌在躲着他……
她和他之间,除非她有意出现,否则他遍寻不见。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到海棠树下等她,企盼能再次见到她。
直到……
看到那抹斑斓的玄色再次出现在视线中,重明鸟的心不自觉恍惚了一下。
花落肩头,似梦非梦。
“你终于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金乌隐于衣袖下的指尖猛地捏紧,依旧是远远地站在他的对面,凝视着树间花落,神色毫无波澜,“你这又是何苦呢。”
终究还是……见面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在那棵海棠树下等她。
“我也不清楚,也许我是疯了吧。”才会发疯似的想要见到你,重明鸟自嘲一笑,神色落寞。
金乌闻言黯然不语。
短暂的沉默后,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别等了,我以后不会再见你。”
话音刚落,那人的唇色便白了几分。
果然,事情还是朝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重明鸟疾步走到她的面前,想询问为何她的态度忽然会转变得这么大,明明之前已经……
他是真的想解决这突如其来的的问题,想破除那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层层阻碍。
“与你无关。”金乌显然不想再多做纠缠,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就从他旁边错身离开。
就在金乌从她身边经过时,重明鸟伸手一把拉住她,她的脚步顿住,没有动作,像是在等待着他开口。
“为什么?”重明鸟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为什么?
也是,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又有什么资格问她别的问题。
比如,在她心里,他是怎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听起来可笑极了。
金乌却不敢再转头,害怕看到他双受伤的眼睛,只无奈发问,“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知道原因?”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重明鸟的瞳孔轻颤,一双眼眸不复往日明亮,却仍是直直地盯着的身影,想要听到她的亲口所言。
他也不知为何一定要执迷于那个答案,也许是想要亲口听她说出来才愿意死心吧。
“好,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答案。”金乌阖了阖眼,心下一横,然后转头,与他面对面,“我讨厌你接近我。”
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那这个解释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了。
真真假假,只要他相信,那就是合理的。
“讨厌……么?”重明鸟忘了动作,失神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
讨厌,他从未想到过的原因,或者说从未往这方面去想,毕竟他以为……
金乌深吸了口气,将眼底的微光很好地隐藏,自然也不会被那人发觉,“对,就是讨厌,我讨厌你跟着我,更讨厌你靠近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字一句,如锋利的针般刺入重明鸟的心。
她的存在就代表不祥,不敢去靠近,不敢去接触,故此,即便她有多么心动,都只敢远远地望着他。
“你说的……是真心话?”重明鸟向前靠近她,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如炬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她的双眼,似要看破她所有的伪装。
这一次,金乌没有选择退缩。
“是,绝无半点虚言,否则就让我不得好死。”她抬眸,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仿佛下一刻,彼此的鼻尖就能触碰到一起。
不得好死什么的,又有什么可怕,她的存在本就注定不得善终,但……只要不牵连到他就好了。
宁愿发下毒誓,也不承认在她心里对他有过半分在意么。
“不得好死……”重明鸟垂下眼睫,低低地笑出了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不可自抑的笑声,笑得很狼狈,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重明鸟啊重明鸟,你还真是个笑话。
听着那有一些刺耳的笑声,金乌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遭受到凌迟一般直直抽搐。
笑完之后,重明鸟似乎是累了,面色一暗,失魂落魄地松开攥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远离了她。
再也不能靠近了。
金乌强忍着心口的痛意接着往前走,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在同时,她的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她极力压下眼睫里的不舍,却又忍不住回眸向后看,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不要再靠近我了。
重明鸟目光黯然,脚步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仿佛刚才的对峙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他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身形轮廓。
明明距离不远,却又是那样地遥不可及。
又或许,真正的距离并非仅仅在于地理的遥远,而是那难以逾越的心灵鸿沟。
他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到她的内心,更不可能走进她的内心深处的世界。
海棠花林吹满地,落尽余香犹可记。
洁白的花朵在枝桠间随风舞动,花落无声,只有风过卷起一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