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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探长史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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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府的夜晚自迎来刘樽走马上任以来,还从来没有这般安静过。没有了平日里仆从妻妾们的逗笑取乐、把酒言欢,空气里还浮动着难闻的焦糊味,使得气氛颇有些毛骨悚然。
一片黑影贴上墙根,悄悄冥冥地穿梭。
虽然时值初夏,但凤归的夜风还是凉嗖嗖的。时不时有衙役家丁提着灯路过,晃晃悠悠如同鬼火。而那影子一路畅行无阻,最后飘进了后院不起眼的一个厢房里。
厢房一片昏黑,并没有人。那影子似乎长了夜视眼一般,完美避开堆放的杂物,行到一个坛子前。窗外月光如练,擦着窗棂泻漏出其中一抹,正被那人的眉眼堪堪接住了,垂眸睥睨间颇有广寒月娥的味道。
正是穆姮。
她伸手拨弄了一番。坛子的最上面铺了一层新米,米下是稻草,稻草的下面全是碎石头,整个坛子都萦绕着一股粘稠的阴气。那影子摸了摸坛子的底部,用力把坛子挪开。
坛子下漏出了一个地洞,阴气争先恐后地向外逃逸。之所以说是地洞,是因为连下去的通道都没有,只有一个刚够成年男子出入的洞口。那影子犹豫了一下,撑着边缘跳了下去。
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正中放着一口奇怪的鼎,旁边横七竖八摆着五件青铜的器具,看形状像长了脚的棺椁,大小不一,小的刚够装下两三只小猫,大的倒有半人高、半人长,装下十三四岁大的小孩不成问题。其中两件器皿散发着浓重的邪气和阴气,就算是毫无修为的常人站在这里,也能觉出不对来。
看来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了。
她刚想一探究竟,忽觉得后颈一凉,她顺势一躲,劈手捏诀往后打去。不料对方中了招还丝毫不慢,自己反落入了对方的圈套,整个人一下子被擒住,把她的手拧麻花似的拧在背后,力气之大让她险些脱臼。属于人类的体温从手腕处紧贴的皮肤传来,如冬日里滚沸的水面那层茫茫的雾气。
这是穆姮最讨厌的东西。
她挣扎了一下,奈何对方的手臂跟铁似的,丝毫不松动。穆姮终于是泄了气,暗自思忖,她的隐匿和觉察的功夫一等一的好,竟然着了这个人的道。
人间还是有高手呐。
但是什么样的高手会来这种地方?
木姮脑中千头万绪,决定伺机而动。她悄悄放出一丝香气,故意沾染到他的身上。这香气天下无二,一旦沾惹上,初非是特殊手段,否则根本去不掉。只要通过秘法,就能循着香气找到他。
而宋吝刚捉住对方的手腕,就觉得不对。
怎么是个女子?
他心思飞转,手下却没有松,将人牢牢钳制住。这女子的体温很凉,凉得穿透了衣服直咬上手臂来,好像一只青瓷花瓶,却又在瓶口钻出一丝极淡极淡的香气来。和别的女儿家的香气不同,这一丝香气如高岭寒花,嗅之难忘。
室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这情境让宋吝很不习惯,微微皱起了眉。
“哪个门派?”他沉声问。
恰在这时,洞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两人几乎同时一顿,宋吝便拖着她,猫到了最大的那只青铜棺的后面。这件笨重的物什的一端贴着墙,巧妙地形成了一个便于躲藏的空间。穆姮有些担忧,这怕不是刘樽利用不速之客的思维惯性布置机关。
事实证明穆姮高看了刘樽。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股越发浓郁的腐臭味道,叫人作呕。
两人在暗中盯着洞口。见两个男子熟门熟路地跳下来,吹亮了火折子,四下里瞧了瞧。
穆姮一眼看出两人的异样来。非人非妖,是妖怪的魂魄占据了人的□□,高一些的是蛇,另一个却是一株柳树。
妖怪占据人身,不如原形修炼便利。不知是故意而为,还是被迫为之。
大概是认为不会有人来,两人当下也没细看,抬脚就走到那口大鼎前面,按动了鼎上兽面的两颗眼珠。那眼珠缩进去,很快从鼎腹下方吐出一只盒子来。
穆姮甫一见到它,就认出那是用来装玉牒的盒子。
那两人打开盒子,一下子呆在原地。
“不见了。”高一点的男子的说道。“这可怎么办?主上要是怪罪下来……”另一个男子的语气很是惊慌。那声音又沙哑又尖利,非男非女,还有“嘶嘶”的气音,听着就像是毒蚁沿着脚跟爬上来,钻入骨头里,叫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
不急,主上是个开明的人,不如把盒子带回去等主上定夺。”
说着,那人突然顿住了。
“不对。”他道。
“怎么不对?”那个沙哑的声音道。
“昨日,这玉牒还在。”
穆姮微微挑眉,这两人知道得还挺多。
看来这两人十有八九,就是把玉牒给刘樽的那伙人。
得来全不费工夫。
穆姮心念流转,自己受制于来路不明的人,不知道使用本命法力强行破局会是怎样的光景,不如继续按兵不动。身后的男子十有八九也是奔着玉牒来的,就算不是,来这里的理由和那两人也脱不开干系。倘若他要出手,自己能伺机脱逃,说不定还可以收渔翁之利,趁乱把香气引到对方身上。
心意已决,穆姮干脆放松下来继续看戏。
另一个男子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下来过?”
“洞口的阵法消失了。我以为是大火恰巧把阵眼烧掉了,现在看来……”
穆姮心头一跳,蓦地想起那个坛子。
不过二人没有发现坛子的异样,想来是身后的男子处理过了。
接着是一阵熬人的沉默。
穆姮见二人起疑,微微用力,把两人的气息都束缚起来。宋吝有所察觉,低头看了她一眼。
“说不定此人还在这个房间里。”
那人吐出这句话。
空气骤然胶着。他缓缓转过头去扫视了一圈。
“我看那玉牒的气味很淡,恐怕拿走了也有几个时辰了。”嘶哑的声音说。
高个男子略一沉吟:“先看看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孩子?
穆姮想到了吴小娘被生剖的婴儿。她受孕的日子在冬至,夏至孩子便被取出。这样的孩子极其特殊,俗名换作“阴阳子”。在邪术中,阴阳子通常会被炼成各类灵体侍奉左右,当然也有吸食阴阳子精进修为的例子。然而不管哪一种,都需要这个阴阳子在受法时活着。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类别的阴阳子极其罕见。
吴小娘的孩子系人力为之,按理说极难成活才对。
穆姮本想不通,普通人把阴阳子留在身边事百害无一利的事,为何刘樽如此执着。现在看来,很可能他被坑骗,为他人作了嫁
衣。
她觉得有些腿麻,想要换一个姿势,肩上却被沉沉地按了一下,把她按得动弹不得。穆姮只好保持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却见那两人并没有出去,而是径直向他们走来。
眼见那两人越来越近,穆姮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幸好他们在最小的那个青铜棺前停下了。
他们把火折子架在地上,火光在墙上描出宋吝袖子的一角。宋吝不着痕迹地把手往里收了收,微末的衣袖摩擦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谁?”其中一个男子低喝一声。
另一个男子道:“怎么?”
“好像有人。”他说着,走到一个青铜棺前,突然飞起一脚踹开了上面的盖板。百斤重的盖板就这么横飞出去,砸到墙壁,轰隆一声,震下不少碎屑来。
里面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的。
那人还想再踹,然而目光偏了偏,悠悠地落到了角落里两人的藏身之处。
穆姮心道不妙,沉下心,从丹田内抽出一丝灵气,自筋脉缓缓推出。周遭的空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如同身处一个结界之中,彻底地隐遁起来。
只见那人袖口一抖,数抹银光激射而来。宋吝抽出手一弹,银光改变了轨迹,擦身而过,钉在身后的墙面中,把穆姮的脖子割出一道痕来。就在穆姮舒了一口气时,那人将手一招,银光便回到手中,赫然是薄薄的刀片。他把刀片放在唇下,伸舌头舔了舔。
宋吝的眼神一厉。穆姮却面不改色。
果然那人什么都没尝出来,悻悻放弃。
宋吝见状,再次神色古怪地看了身前的女子一眼。他深知,一定是眼前的女子耍了花招。
那男子作罢道:“是我多疑了。开棺看看。”
另一个男子手掌中黑芒闪烁,最小的那个青铜棺的管盖缓缓移开。一瞬间腥臭扑鼻,饶是穆姮都忍不住偏过头去。
那男子往里看了一眼,啧啧两声道:“这个没用了。”
说罢,他想要去开另一具青铜棺,却被制止了。
“不必,那孩子本就是个假的,真的已经献给了主上了。要说这刘樽可真是尽职尽责啊,这样的脏事儿都能干。”他说着啧啧两声,“我们走。”
那两人翻身上去,洞里重新暗下来。宋吝站起身,推着穆姮走出来。穆姮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追上去瞧瞧,于是突然发难,但没窜两步又被宋吝提小猫似的提回来。
宋吝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子精通旁门术法,连他都差点着了道,周身似有什么结界一般,也探不出修为。然而她的武艺差得令
人发指,说三脚猫功夫都是抬举了。宋吝知她没有还手之力,干脆扯下腰间黑色绦带,把她双手绑住,归还了她自由。
“别想着耍阴招。”他温声警告。说罢,吹亮了一个火折子,抬脚走上前去看那青铜棺里的情况。
看来还是需要光的,左不过是个人类。穆姮撇了撇嘴。
青铜棺里盛满黑乎乎的液体,赫然浸透这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婴儿已经没了生机,被泡得肿胀,仔细看还能看出面孔上萦绕着青黑之气。
穆姮想到了玉牒上混杂的秽气,其中有一部分恐怕是来自于这里。只是不知,他们要这婴儿拿来做什么。
穆姮又斜眼看宋吝,他倒是不嫌脏,用食指沾了一下黑色的液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表情波澜不惊,也不知道闻出了什么没有。
“这液体,你认得?”穆姮问。
男子不答,侧身点点另一具青铜棺。那棺盖居然有灵性似的乖乖地移开,“通”一下掉到地上。黑气冲棺而出,里面同样是黑乎乎的液体,却泡着一只造型朴素的稻草娃娃。
大抵是什么用人偶替代婴孩的幻术,妖怪们常用来把石头变成金银戏耍商贩乞丐用的,这个稍微厉害一些,倒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术法。
宋吝又去看那个鼎。那鼎内的东西很杂,有香灰,也有骨头。穆姮认出这是古代一种秘法“转朱罗”,里面施法所需的犀牛角、石灰等物,一样不差。剩下的大概人的贴身之物或人体组织。这术法可以将他人的命数快速转化成自己的运势。一般的借运只是借去他人的一部分运,然而这种更狠,能直接将别人命运吸干,甚至三魂六魄都转化成自己的养料。刘樽向来不是读书的料,能平步青云就靠的是这种邪术。
害人匪浅。
穆姮转头,见宋吝捻着香灰思索着什么,故意出声打断他:“你是来找玉牒的吧?”
男子嗤笑一声:“现在轮不到你来问我。”正巧也看完了要看的东西,他抓起穆姮。穆姮都没看清他如何施法,堵在洞口的坛子就慢慢移开。宋吝提着穆姮飞身出洞。
两人刚出房间,就有一队府兵路过。穆姮被押着伏在窗下。只听其中一个人说道:“都说抓到了,那个纵火的人,是一个小姑娘,年级轻轻的长得还挺好看,你说这么想不开。要没事情干,给我当老婆多好。”
另一个声音呸他:“嘿,给你美的。回头把你房子烧了,看还好不好了。”
那个声音说:“绑起来,能作多大的妖去?”
声音渐渐远了。穆姮只觉得脚下一轻,被宋吝提着抓出去。慌乱之中她竟然摸到一块尖利的碎石,于是暗暗藏在手心。
果然府里的偏门围了好些人,七嘴八舌的十分热闹。穆姮凝神他们聊天,方知是有个十六岁大的年轻少女出现在门外,一直往里扔石头,嘴里喃喃说着偿命什么的。府军见她疯疯癫癫,又形迹可疑,便把她抓了起来。
穆姮想到小娘的话,心中一动,手上动作快了许多,绦带骤然松开。此时宋吝正提着她前进,对她的动作始料未及,穆姮足尖一点,朝旁顺飞出几米远,眨眼间便隐没在黑暗中。她回头望了望,男子并没有追上来,于是立刻回了檀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