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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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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夏其实很少骗人,偶尔也是说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谁知一时怜悯发的善心,让他惹上命不凡这个赖皮。
此人看着小却惯爱冷嘲热讽,自称十六正是舞象。林天夏心道自己已经知命,一把年纪妻离子散,临时还要拖上一尊杀星,有些像肉包子外不大实在的皮,包着里头五花八门未熟透的肉馅。但看着命不凡直勾勾的眼神,林天夏叹气罢,还是拉起他的手,铿锵有力地说下第二句谎言。
“养孩子,养孩子,孩子就是该被养。林老头我今日便发誓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命不凡登时眼睛一亮,回握住林天夏的手。
这下简直令林天夏心虚,他自知没这个本事,但这般孺慕神色就算在自家孙女脸上都没见过,实在是稀奇,实在是招泪。他空着的手忙用来抹掉不争气的泪水,鼻涕眼泪一块儿下,疑似银河落九天。命不凡和他交握的手一僵,不敢动了,生怕林天夏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用另一只手也来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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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夏握着命不凡的手,心中颇感遗憾,又想到当天是以四指发誓,恐怕就是因此减了效用,否则怎么如此……唉,骨节分明,倒也算不上瘦,幸好幸好。
命不凡被他牵着手打量简直觉得毛骨悚然,这老头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进行同样动作,按理来说早该习惯,奈何每次有外人看见总是一副啧啧称奇模样,不知道在奇什么,但看着不像好事。
“你怎么就没长胖呢?”林天夏开口,语气非常遗憾。
命不凡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本事,想把我养成猪还差得远,先不论我几天没吃馒头……”
林天夏兴冲冲接上,说:“五天。”
命不凡一噎,压下嗓音:“低声些,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你还没被掐死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在赊账,每一天没给我吃馒头,第二天都要给我双倍。”
“……那些赌庄…”
“别拿我跟他们比,我比他们更毒。而且我只逮着你一人嚯嚯,像你这样的老头最好欺负。”
“不尊老爱幼,我今天就…今天就……”
“就怎么样?”
“就不给你吃馒头。”
“?”
命不凡有时候也觉得挺无助的,想来确实,偷来的钱都放在老头手上,是有些不够保险。不过他还没动手,一颗莫名其妙的石头就砸中了林天夏的腰,他猛地往前一扑,命不凡赶紧就让开了,让他顺利在这个秋天洗上第一个冷水澡。
随时随地能降温解暑的不仅可以是贵族,也能是失足,呛了一嘴的水,林天夏满腔温情荡然无存,关怀的心像咸鱼一般死得直挺。他扶腰爬起来,搓着手臂发抖,命不凡便在一边看着。
林天夏转头寻找罪魁祸首,最后怀疑地将目光转到命不凡身上。命不凡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命不凡虽然没良心了些,但还是敢作敢当的,林天夏移开了目光。他沉默地陷入思考,不说话时看上去确有几分严肃,不外乎旁人被他唬住,现代世道的修真者不仅有白白胖胖款,也有返璞归真精瘦款,更觉干练。
林天夏不找到那直捣自己腰窝的凶器总觉得不爽利,经过几番费时,终于在地上杂乱的石头堆中看到一块乌漆嘛黑的……煤炭?果真会有石头这么黑吗?林天夏拿起煤炭在后腰比了比,这触感和大小几乎一致,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沉痛道。
“我被人打了。”
命不凡蹲在河边,这河里几乎没有成鱼,偶尔游过的也只有蝌蚪和鱼苗,想抓几只来烤并不现实。
闻言他头也不抬:“我早就想过你骗人会被打了…”
林天夏撇嘴,“我可不是那种逮着一群绵羊使劲薅,最后还翻车的蠢货。”
他言罢,准备将煤炭丢回地上。所谓真相,知道之后便知道了,难道一定要刨根问底?但似乎“由天不由我”的东西除去命运又有增加,煤炭怎么也不离手,怎么也甩不开。
自从遇到命不凡后,林天夏就经常尝到后悔的滋味。他又后悔了,这煤炭是一定要捡的么?
他腆着脸对命不凡说:“你拿着瞧瞧?我看这个煤炭摸起来挺暖手的。”
命不凡看了他一眼,湿漉漉的衣服还搭在身上,真没感觉啊?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煤炭,琢磨着用煤炭点火会不会更方便,然而这煤炭纹丝不动,仿佛在林天夏掌心安家。
命不凡与林天夏再度大眼瞪小眼,此刻某人的险恶用心一览无遗。
“哈哈,粘手、粘手。”林天夏心虚地打哈哈。
“非要刨根问底的报应来了。”见他根本甩不开煤炭的窘样,命不凡倒也不对此再落井下石,只是嘲笑道“煤炭精赖上你了。”
话音刚落,那煤炭就被甩到了他衣上。命不凡此人极懒,但事总要做全,就说每次洗衣都觉得烦,偏偏又耐着性子做,许多事都如此,所以遇到预料外的,难免狠狠皱眉,少年眉眼如峰不过如此,好一笔起伏,一抖衣袍,又是好一笔跌宕——
煤炭应风而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很是威风,又跌回林天夏鞋边。那双布鞋已经破烂,仍然不肯被换新的。
二人衣装都还算工整,林天夏的鞋曾是他儿媳妇亲手缝制的,念想总要留,只是如今浸了水,踩在地上便印出水渍,林天夏正低头伤怀,风一吹,他猛地一抖,冷得忙脱了衣服,换上命不凡丢来的换洗。
可见现实是打破伤风悲秋的最好武器。
但对此怀念,命不凡表示很理解。就像他也留了一把他爹的剔骨刀,平日裹在布里,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质量确实不错,劈了他爹的骨也没卷刃,也或许那人骨子里是软的,不过色厉内荏。
老头则截然不同,惯爱发他那要命的悲悯,一身穷命,爱捡垃圾,只有想起自己嘲他的几句才懂得痛苦。幸好垃圾不用呼吸、吃饭,不然恐怕连垃圾带两人只剩下骨头重量。……想必肉和髓自有人爱吃。
林天夏不知命不凡心中感慨万千,若知道了也要笑他。他捡起煤炭,在手心搓了搓,真的暖和,这点他没骗命不凡。
他道:“往东去,那边世道好。”
命不凡将刚才被煤炭滚过的地方搓了又搓,即便他的衣装本就是黑色,只得凑脸贴近才能看到几道痕迹。
“往东去,都是修者,我打听过了。好个屁,修者就是蛀虫。”
“瞎说!”
林天夏仿佛拥有一套希望在心头的理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好人多,就像他觉得自己能盘活命不凡。好在命不凡本来就不打算死、不会死。不过他也懒得反驳林天夏,反正好人、坏人,不都那样。
有奶就是娘,有一口吃的就算是好人。
虽说修者给人带来的印象多数很烂,但众人依然趋之若鹜,毕竟印象是印象,生活是生活。生活过得好了,谁管别人怎么看。
是命不凡不想修仙吗?是林天夏不想修仙吗?说来好笑,被第一批选中修仙的人,反而是那些几乎命不久矣的人,且惯爱在恶人中选。也不知道贼老天怎么想的,恶人获得了呼风唤雨的能力,难道是什么好事?
但对恶人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所谓是歹人不露相,那些有心思又不敢做的人,生在了最好的时候。一时间打家劫舍的几率增大,富人也开始怨声载道,生活将他们养得肥胖,总有一天也会要求他们割肉反哺。
命不凡从未受过苍天馈赠,所以也没什么好回馈的。至于林天夏的故事,他不知道,也没问过。想必他曾经有过幸福的居所,现在没有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修仙的世道好,究竟是谁在好?
林天夏觉得自己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他掂了掂手中的煤炭,冬天如果能保持住这点温度,至少能在寒夜中勉强借点暖意。他神神叨叨地对着煤炭说:“嘿,小煤炭,小煤炭,你要争气些!”
“不争一口气,也要争块馒头。你就死皮赖脸待着,等老头给你喂馒头。”命不凡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拔了一堆枯草回来,点上火,又找了几根长树枝,架起林天夏的衣服烘干。
林天夏捂住煤炭,指桑骂槐:“你别听他瞎说,我再养不起一个整天吃馒头的小东西了!”
“嫌我?”
林天夏呵呵一笑,说:“哪敢,你是我祖宗啊,我还要靠你偷东西呢。”
命不凡沉默,命不凡提醒道:“都是你教的,只有身体素质是我自己的。”
“……天生的盗贼。”
“够了。”命不凡连忙叫停,忍无可忍。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歪理言说,或者说是不要脸的扣帽子本事,只知道不论好坏,听着实在令人恶心,就像早上刚起就吃了一块全肥猪肉。
腻得慌,让他想找个草堆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