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6、第 6 章

　　庸城历代大祭司都是护城大阵的阵眼，必要的时候大祭司会牺牲自己保护庸城及其辖地，也保护之中百姓。
　　按后商的规矩，大祭司是跟城主差不多的统治者，有实权，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三遁署和司天学府就是大祭司主管，一般情况下城主不可干涉。

　　所辖虽少，但这两个衙门都不是吃素的，真动起手来护城军都未必是其中之一的对手……

　　江天心现在还不算是庸城大祭司，她得能掌控护城大阵，之后由城主或先代大祭司上折，经负责吏制的天官部司之手，查清身世和过往经历，全都通过才上呈文帝，由文帝批红，再转天官部司录入，下放任命文书，接到任命文书后十天，庸城还得举办继任大典，昭告天下，这才算完。

　　可现下看来，护城大阵像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凡成为阵眼，哪怕没有大祭司之实，都会被锁链束缚，限制自由，江天心这半吊子尚且如此，内城那位尸骨未凉的大祭司恐怕犹有过之。

　　陶琰立刻瞪向陆无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无明没有回答，他原本还算放松的肢体在锁链现出后瞬间紧绷，只道，“这锁链怎么会跟着转移！”随后又大喝，“小姑娘想挣脱！”

　　这“遗产”落在江天心身上的时间尚短，锁链纤细稚嫩，覆盖范围也小，远不如昨夜声势浩大，用力牵扯，甚至有断裂的可能，江天心又倔着脾气不肯认输。
　　整一天她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中，被推搡着向前向后无暇他顾，从一个时辰进入下一个时辰，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也没人在乎，连活着的感觉都不真实，像蒙着一层纱雾，只有肩膀上持续不断的痛觉，让江天心还有几分“我是我”的认知。

　　此事不能细想，越想越气也越不甘心，江天心先试探性扯了扯锁链，发现面积很小，影响大多在花厅，不会超出府衙，这就开始不计后果了……

　　如同苍天古木晃动树身，庞杂的根系瞬间受到牵动，花厅随之震颤，原本就受创严重的房梁发出刺响，中间裂痕贯通，若非陆无明反应及时，今天多少也得埋两人。

　　陆无明手上端着一个水晶罩，透明的蔚蓝色，水晶罩中竟然有个小小的花厅，陈设布置与外面这个一模一样，就连朱红房梁上也有道清晰裂口，木刺突出。

　　水晶罩中的花厅是静止状态，连带着真正的花厅也逐渐静止，砖块木屑悬浮空中，就是掉不下来。

　　“小姑娘，”陆无明救了急，这才开口劝道，“挣扎无用，你……认命吧。”

　　江天心先是愣住，又忽然笑了出来，她继续扯动锁链，用力太重，银白色的扣环甚至嵌入四肢中，勒出青白印记，“大人，我开蒙晚，又是个瞎子，却也明白劝人认命，天打雷劈。”

　　认了命也就没了命，不管挣扎有没有用，有多大用，这是此刻唯一的出路，她决不能轻易落在这帮人手中！江天心咬着牙，只要自己还有意识，只要四肢尚未折断，她就要将周身枷锁连根拔起。

　　陶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想要阻止江天心。他没料到这姑娘是个全然不顾体面的小疯子，宁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也要做些无用的挣扎。
　　陶琰这一出手就呈雷霆之势，他很自信，只要让江天心失去意识，不妨碍接下来的谈判就行，自然也不会伤到小姑娘。

　　先不说纵观全局大祭司之位空缺，看情况江天心很有可能继承，操纵她比杀了她方便，就是陶琰自己也根本没存伤人的心思，他跟江天心一样，都是从小村镇里出来的，刚到月凉——后商都城时也曾遭人算计，差点被骗作桥下生桩。

　　兴许是物伤其类，只要江天心乖乖听话，他就会尽己所能留小姑娘一命。

　　没想江天心手腕上倏地闪现一道虹光，切金断玉，入木三分，连地上钢板都迸溅出火花，裂开了不知深浅的口子。陶琰太大意，猝不及防，只能用褂袍硬接，还好他这身衣服也是法器，实打实帮他挡了一下，然而光虽消力未尽，陶琰还是被重重抛了出去。

　　他半空中一个旋身，重新坐回椅子中，随即又一甩长袖，差点没拍在陆无明脸上，“陆大人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着实被气得不轻，老早纠正过的口音都暴露出来，“如果我没记错，廉镯是你的随身兵器吧，当年在三遁署还说过镯在人在，镯失人亡的话？纵使敷衍，可这镯子也不能随便送人……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

　　陆无明：“……”

　　他换给江天心的那枚手镯，是个半坏不坏的法器，几十年前救过他一命，灵气尽散，变成了俗物，修是再也修不好，本想着带在身上蕴养，兴许时日渐久还能再养出些灵气，可惜至今毫无动静。

　　陆无明本身就会制器炼器，成为副掌院后又多的是人投其所好，就算手里有个无底洞似得口袋，也要被装满了，他这才将廉镯掏了出来。

　　没想到区区一个凡品，竟被护城大阵激活，让陶琰都措手不及。

　　“快想办法！”陶琰咬牙，“再让她挣扎下去我们也不一定撑得住！”

　　江天心只是个普通小女孩，温灵芝却是庸城大祭司，跟她打过交道的人就算知道她已经死了，埋土里埋上百年，百年后只要想起仍会悚然。
　　没人敢低估大祭司，连带着这种畏惧情绪也漫延到江天心的身上。

　　陶琰、陆无明甚至是许凌海到现在都客客气气，以劝为主没有轻举妄动，就是在透过江天心看向她背后的亡灵。

　　花厅周围氤氲着稀薄雾气，将这方天地隔绝开，外面围着的衙役也渐渐隐没身形，就在这时，陆无明掌中的水晶球发出脆响，静止的时间又开始缓速流动，房梁上裂痕骤增，就连水晶球本身也发出了不堪挤压快要崩溃的动静。

　　江天心还偏偏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她的脚底下，锁链的边缘处，无论是钢铁还是普通地砖都在悄无声息地扭曲变形，逐渐印出了藤蔓的图案。

　　这些藤蔓围绕着江天心呈半圆形合拢，小姑娘似被一阵清风托举，身形缓缓抬升，她的衣服不值钱，地震时闪避不急，又被柴火和砖块钩擦过，抽丝破洞，袖口还扯烂了巴掌大一块，此刻垂坠着，更是狼狈寒酸。

　　陶琰和陆无明却脸色大变，束缚江天心的锁链如灵蛇，扑向居高临下的两位大人，陶琰刚吃过亏，本就有所防备，他一手掐诀，羽毛扇上白光乍现，陆无明的反应甚至更快一步，所用手段也更狠更绝。

　　陶琰只凭眼角余光，就分辨出陆无明所用乃是“天诛地灭”中的“天诛”，他只在古书上见过，好在那本古书图文并茂，编著之人画功极好，与实物近九成相似，只有颜色因书页老旧而略有不同。

　　几条锁链而已，至于将堂堂陆副掌院吓成这样，连神魂相牵的元神至宝都祭出来吗？

　　锁链矫如游龙，花厅面积已经不算小，对陶琰这种大开大阖的人来说，仍有限制感，压迫力太大，他也难以分神去关注许凌海——许城守非同道中人，他修身齐家治国齐天下的水平兴许不错，战场杀敌都未必能行，何况是眼下这般翻天覆地。

　　陶琰还有空幸灾乐祸，他早就看许凌海这样的伪君子不爽，若许城守懂点规矩，能乱中找死那才好呢。

　　锁链擦过羽毛扇，如金玉相切，登时火光四射，陶琰刚要有所动作，眉心忽然传来一阵烧灼感，他脊背受到巨力作用，不受控地跪倒在地上，随即华光消退，羽毛扇如同凡品砸在他面前，而陶琰竟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天心：“大祭司？！”

　　江天心年纪小见识少，又没什么本事，怀璧在身遭人惦记，以后要是成为大祭司，趁她根基未稳，操纵掌控都很方便，要是不能成为大祭司，从她身上剥离护城阵法也不算太难——难不过温灵芝。

　　一个任人宰割的半吊子，毫无威慑力，大祭司不在位，三遁署和学府眼下处于无序状态，就连城主之命也可不遵，这也是陶琰嚣张跋扈的原因，未曾想江天心竟引出了“大祭司印”也就是所谓的“官印”。

　　大祭司所用官印和一般官印不同，一般官印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盖在重要文书上，而大祭司印分为两方，其中之一盖在人的神魂上，此后双方便是臣属关系，上对下具有压制、束缚，剥夺自由和生命的权力。

　　三遁署所有人和司天学府除学生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大祭司盖过印，畏惧刻在骨子里，几乎不能反抗。

　　陶琰咬牙切齿，温灵芝也就算了，至少有实力，在她之下心服口服，江天心又凭什么，路边一个野姑娘莫名捡了个大便宜，就能生杀予夺？！

　　岂不屈辱？！

　　他是跋扈的性子，不肯全膝跪在江天心面前，在绝对的制约下，竟硬生生撑着半膝跪地，然而整个房间中似乎只有陶琰受到了影响，陆无明行动无碍，还能与江天心分立两端相互对峙。

　　“原来是学府背叛了我。”

　　江天心看起来还是那个江天心，眉眼稚嫩，声音脆而薄，语气却很深沉……

　　只语气一变，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