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5、第 5 章

　　江天心已经除去了枷锁，只捆一双手，她跪在花厅正中央，因为天冷和失血，整个人瑟瑟发抖。

　　在来的路上，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理一遍，可惜她掌握的线索实在有限，什么大祭司，什么护城大阵，之间有什么关联，自己又是如何牵扯其中……完全没有头绪。

　　她唯一动过的心思只有入司天学府。

　　半年前，江天心刚到庸城时，的确想要通过奇门大考，只是这半年来她渐渐改变了心意。奇门极其难进，一旦开考，数以万计的人都想拜入其中，而庸城却只有几十个名额，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捏在城主手中以供“自己人”分配。

　　客栈老板在此安家，这几十年前后见过两次大考，就是他告诉江天心，进奇门有个条件，需得身体健全。这不是明文，老板也是观察得知，先后两次大考他都见过残缺之人被踢出名单。

　　别人还能搏一搏，江天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奇门不能去，还有司天学府，学府也是包吃包住，对外宣称“有教无类”，江天心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但进学府也不是件容易事，外城的人对此了解甚少，客栈老板对奇门大考还能发表些意见，对司天学府的小考却一无所知。

　　连开考日期都是约数实在太过致命，江天心西市上卖珠是故意的，卖给陆无明当然也是故意的，陆副掌院就是学府的活招牌，有种文绉绉的傲气，大概半个多月前他出内城，就被江天心盯上了，只当他是学府里的普通教习，可不知是副掌院。

　　这样的老狐狸不能靠太近，江天心也不敢真算计他，小姑娘并不笨拙，爹娘长兄和村里的先生教了些人情世故，保命的本事，可在陆无明这样的人面前这点本事完全不够看。
　　她想做的只是混个脸熟，先跟陆无明搭上话，再要一样他身上的东西，凭此为信，到时候问学府学子们一些问题，看在陆无明的面子上，不会遭到拒绝。

　　就是这样，仅此而已，剩下的时间江天心都用来想办法保命，她是一年一劫，三年大劫，过了午夜子时就是她十三岁生日，她为自己找来长明灯，可惜那长明灯灭了又亮，也不知什么意思。

　　许凌海敲了敲椅子把手，“咚咚咚”三下，把江天心思绪拉回。

　　他先开口道，“小姑娘，这里不是公堂，你也不用太害怕，只要照实回答就行了。”

　　花厅的空间倒不是很大，窗户都开着有些漏风，四周陈设森然，大部分都是钢铁制成，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此处设有机关消息。

　　江天心跪着的地方是一整块钢板，冷硬还有些膈人，中间有道细长狭缝，江天心的膝盖正抵在上面，因此生出些被人拿刀顶着后背的胁迫感——狭缝一开，下面藏着几只吃人的老虎都很正常。

　　她动了动，让自己跪直了些，“我会说实话，只怕大人不会信。”

　　小姑娘的声音还很稚嫩，经过了一夜消磨，有些沙哑，只这一声，许凌海就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他今天这咳嗽的毛病是过不去了，老半晌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我们会查证，绝不冤枉你。”然后才继续审问道，“城内地动是否由你引起？”

　　此话只是寻常，陶琰和陆无明却陡然不悦，他们这次来只是想把江天心带走，三遁署和司天学府有很多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城守也应该有这个眼力劲，结果许凌海直接在花厅问案——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将手伸进内城？还是要拿什么把柄？

　　江天心敏锐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她一歪头，老实回答，“不是，至少我自己认为不是。”

　　许凌海的语速加快，不给任何人打断的机会，“那你为何要入离阵，为何身上带土，为何点燃照火灯，阵眼为何会跟你走，时机又如此恰巧？”

　　江天心：“……”
　　她都怕城守大人回不过气，直接憋死，陶琰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语气有些不善，“许大人，你管太多了吧？！”

　　“我早说过，署丞大人若有城主手谕或调令，我立马让步，将嫌犯平平整整客客气气送到三遁署，若没有……”许凌海的目光同样也扫向陆无明，“那嫌犯仍归我城府衙门管，里面那位都没有发话，署丞大人急什么呢？”

　　陶琰被哽住，他现在不好发作就是顾及屏风后的人，否则区区城守和衙役，他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际，江天心已经弄明白刚刚那一连串的问题。

　　她这段时间去过很多地方，其中一处或有特殊，被称为“离阵”。

　　至于身上带土……她离家时，阿娘缝了个荷包，里面用油纸包了些故土，让她随身带着，无论以后走多远，总归有个念想。

　　照火灯指的就是那盏长明灯，江天心就是看中它入手温润有灵气，能助人续命，才努力攒钱买下。

　　时机凑巧就更好理解了，庸城的大祭司早不死晚不死，完全是等江天心无意中完成了所有的步骤才死，否则护城大阵这听来就唬人的东西，怎会随便跟着人跑。

　　“大人，我能知道大祭司是怎么死的吗？”江天心思来想去，这里面的事非常随机，唯独温灵芝的死可以操纵……早一点晚一点，卡在那凑巧的点上就行。

　　“这里哪轮得到你……”

　　陶琰话音未落，便听陆无明道，“是自杀。”

　　陶琰：“……”他手中的羽毛扇都快摇出火星子来了。

　　“嗯……”江天心沉默半晌，“那请问各位大人，你们觉得是我操纵了此事更有可能，还是你们的大祭司操纵了此事更有可能？”

　　稚嫩低哑的声音回荡在花厅中，像是许久未曾停歇。

　　坐在高处的几位大人当然早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在见过江天心之后才更加确认。她尚未练气，就是个普通小女孩，而奇门、太乙、六爻之术皆以气御，未练气就说明她察觉不到离阵，兼之身份低微，见识浅薄，恐怕也不知照火灯为何物，诸多巧合去其二，便很难说她故意为之。

　　从一开始，三遁署和学府就不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来，他们单纯想得到江天心这个人罢了。

　　准确来说，是为了得到护城阵法和庸城大祭司这个身份，江天心不过是个载体工具。

　　“小姑娘所言甚是有理，此事在尚未查明之前，不宜做移交处理，来人啊，”许凌海又是一阵连珠炮，“将她带下去，暂且收押。”

　　此番操作可谓一波连着一波，江天心瞬间领悟到城守大人刚刚就是在提点自己，只要找到破绽，将事情推脱出去，他就有话能接，力主江天心留在外城更合情理也更方便处置。

　　要不是陶琰脾气火爆行事果断，可能真就蒙混过去了。

　　“慢着！”陶琰将手中羽毛扇往桌面上一扑，连带着茶盏响成一片。
　　“陆副掌院三十两银一对蜃海珠，收受贿赂因此一言不发也就算了……”话音未落，陆无明就僵了一下，陶琰不管他，继续道，“城守大人自诩忧国奉公，放着满大街的灾民不管，非要在这里跟我们耗时间，不肯移交嫌犯，莫不是也有所图？”

　　他冷笑一声，又看向江天心，“小姑娘，你看我们三个好像高高在上，手掌翻覆间就能要你性命，但我们也是受人差遣才会来到此处。你既已牵扯其中，就别想什么自由太平了，轻信任何一方都会要你的命。当然，你要是自己选择糊涂而死，那我也不会管你。”

　　这遍是机关陷阱的花厅猝然现出狰狞面目，江天心膝盖跪得生疼，她清晰听见一声脆响，“咔哒”，似机关消息转到一半又被卡住，门倒是忽然摔了上去，江天心缩了下肩，并非害怕，更像一种应激时的本能反应。

　　陶琰能一路做到三遁署署丞，当然不是什么无脑莽撞之辈，他这番话乍听是在警告江天心，花厅里其它三个人——包括屏风之后的艾葉都很清楚，陶琰这是在戳穿各方心思……谁都不是君子，谁也别想套光明磊落的壳子。

　　江天心精神不济，已经十分疲累，脑子原本也是一团浆糊，许凌海作为外城百姓的父母官，升堂审案自有技巧，他很清楚人在受伤困倦时，精神防备最为薄弱，江天心又是小渔村出来的孩子，聪明与单纯并不冲突，只差那么一点，这便是他掌中之物。

　　随着陶琰话音落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天心逐渐清明，虚浮的气息也沉了下去，似脱胎换骨，不再那么好操纵。

　　除了许凌海能够观察到的表面变化，江天心还收拢了心神，不管在场几位“大人”想干什么，要斗什么，她都是其中一个玩意儿，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参与，空出时间能够一心二用，感受感受那位大祭司的“遗产”。

　　护城大阵似乎就等在那里，等着江天心轻微一戳，锁链交错的声响便突兀响起，许城守这间花厅大部分都是由钢铁铸成，砖块与石灰层也比寻常建筑厚上几分，只要房梁撑得住，外面就算有支小百人的军队，配置强弓劲弩，也得耗点功夫才能攻进来。

　　然而此刻所有的机簧、榫卯、齿轮都在暗处吱嘎作响，就像负荷将到极限，不做弥补，马上就要损毁。原本关着的门也轰然大开，楹联周围直接崩出了豁口，晨光洒向门槛处，可惜太微弱，进不得半寸。

　　江天心的四肢与脖颈处都慢慢生出了细长锁链，将她牢牢捆绑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她轻微一动锁链就跟着响，不局限于花厅，甚至不局限于城府衙门，而是整个庸城内外，都闻听这阵纤薄的锁链声。

　　许凌海和陶琰都变了脸色，只有陆无明似乎早有所料，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