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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阿云,别睡了 ...

  •   沈歇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沈歇云,腰间佩暖玉,头上的红色发带随着高马尾扬在风里。

      山中跑马、街头斗蛐蛐、春日泛游碧波湖......他在漆梁城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五年。

      他手里托着一只巨大的纸鸢绕过长廊,一路问洒扫的下人兄长在何处,得到回答后便兴奋地拐进一处院落。

      “阿雪,我的纸鸢做好了!快出来陪我放纸鸢!”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十分亲密,父母早亡,族叔接手家中事务,兄弟俩相依为命,视彼此为唯一的依靠。

      他那时刚开了灵根,听力比往常好上几倍,站在院门口,却听见了沈覆雪和族叔沈石岐的对话。

      “阿雪,这是青冥宗送来的丹药和灵器......不要让阿云知道,这些本来是要给他的。你的灵根自然是上乘......不要让我们失望。”

      沈覆雪垂下没什么表情的脸,“我知道了。”

      “快去修炼吧,以你的资质,早日筑基结丹不是难事。”

      纸鸢扯得稀碎,少年毫不留情地将它踩在地上。

      那是他跟别人学了一个月,亲手扎的纸鸢,只等春风一来就放飞。

      房门被敲开:“阿云?你的纸鸢做好了吗?”

      “滚!”

      他发了一通脾气,将手里的茶杯掷出去,陶瓷碎片划伤了来人的脸,那张俊美独绝、和他完全相似的脸。

      沈覆雪逆着光,默默看着他,神情藏在黑暗里,他没有办法看清。

      沈覆雪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弟弟为何突然生气?但他只是抿了抿唇,依他所言退了出去。

      兄弟俩从此生了嫌隙。

      沈歇云忍不住地回想叔叔说的话,本来是给他的?那些修炼资源,还有家族的培养,本来通通都是他沈歇云的,凭什么就要被沈覆雪抢了先?

      没想到他一直敬重的、相依为命的哥哥,背地里却做着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

      梦境中的沈歇云还来不及生气,画面一转,他又看到沈覆雪背着他一步步走上青衡山。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死在道上。

      他那时想,沈覆雪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放下,任他自生自灭呢?或者干脆摔死他,反正他也快死了,而不是背着和他同样大小的自己,一路从漆梁走到青衡,艰难地爬上高耸入云的山梯。

      趴在哥哥的背上,他实在太困了,忍不住睡去。

      沈覆雪拍了拍他:“阿云,别睡了,我们快到了。”

      哪里快到了?他们明明才刚到山脚,他可听说了,要想进青冥宗,须爬青衡山的几千级山梯,这才爬了多久?

      可沈覆雪一直喊他,一定非要得到他的回答不可。沈歇云心烦意乱,从沉睡中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回:“知道了,快走吧。”

      他笑了笑,又再三叮嘱:“你不要睡。”

      沈歇云一恼,很想给他一拳,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整个身体都十分沉重,使不出一点力气,就连眼皮也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但终于还是在沈覆雪的一阵阵絮叨声中坚持了下来。

      后来,他们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青冥宗宗主。

      沈覆雪替他求到了药,他沈歇云侥幸捡回一条命。

      沈覆雪的修行一日千里,果真如沈石岐所说,资质比他要好得多。他自创的三十六式剑法招招带雪,快如闪电。

      沈歇云不服输,非要创一门比他更快的剑法,还沾沾自喜将其命名为刺雪,洋洋得意地在沈覆雪面前耍起来,沈覆雪只看一眼便提剑拆招,险些打落他手中的剑。

      他承认,沈覆雪确实是天才。

      他闭门不出,苦心钻研了三个月的剑法,却不及他看一眼就能破解。

      沈覆雪锻了两把剑,他随意取名为濯雪的剑用来使刺雪二十四式再合适不过。

      沈歇云想,他毕竟是他亲弟弟,尽管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去冒犯他,可他还是为他锻造了这一把剑。

      他心里喜滋滋,面上却不显,抓着濯雪,可是濯雪却十分排斥他,沈歇云挥舞着手中的剑,誓要同濯雪剑分个高下。

      沈覆雪泡了一壶上好的云浮春,微微笑着看他们。

      一人一剑缠斗了一天一夜,沈歇云把濯雪打的心服口不服,濯雪剑宁折不屈,尽管打不过他,却还是不肯屈服。

      他气急了,整整练了三天三夜的剑。

      后来,他在闻雨手中看到了濯雪剑。

      自恃孤高的濯雪甘愿为了她成为一把普通的剑,挥打出那些笨拙不入流的招式,沈歇云有心嘲弄,趁沈覆雪闭关之时跑出来嘲笑它。

      濯雪不认得他,因为他只是一缕神魂,没有灵力,本体还留在万魔渊,可是濯雪对他的嘲讽极为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二话不说劈头砍他。

      剑势被少女拦断,掷地有声的话从她口里吐出:“濯雪,不得冒犯。”

      不得冒犯?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沈覆雪,它确实不能冒犯。

      嘴角一勾,他伸手弹了弹濯雪的剑身,任它万分委屈地回望闻雨。

      他的梦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几乎要失去自我,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作祟。

      梦境的深处,他看到了闻雨。

      她眼神木然,不施粉黛的脸是一片素白,比之八年前又长大了不少。

      她一点儿也不鲜活,像一棵死气沉沉的朽木。

      他不禁回想起八年前的事。

      那时他初初挣脱封印,闻雨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人。

      少女从马车滚落,明明那辆马车装潢奢华,她身上却穿着粗布麻衣,一只绣花鞋不翼而飞,光着脚踩在冰冷的腊月天。

      她看上去那么渺小,连蝼蚁都不如,魔物随便抬抬脚她可能就死了。

      他根本不屑于对她动手。

      正想离开的时候,却看见那抹小得可怜的身影回身去寻找她的绣花鞋,明明她的生命都快走到头了,到头来唯一珍视的,居然只有这一样毫不起眼的东西。

      他动了一些恻隐之心。这对一只魔来说,是很稀奇的事。神魂偷偷靠近闻雨,身后的魔物感知到强大的力量,不敢再上前。

      那种情绪越来越刻骨,他费力摆脱却无济于事,也十分陌生,他活了五百年,从来没有过。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脏开始蔓延全身,如一枚石子掷入湖泊,激起千层涟漪。

      他的心倏然一跳。

      一种难言的惧怕传遍四肢百骸。

      这种感情实在太陌生了,梦境里他一直往下坠,忽然火光四射,天边滚来一道雷。

      他梦见了沈覆雪,他的剑从天而降,地面所有魔物被尽数绞杀。

      十岁的闻雨怀里抱着脏兮兮的绣花鞋。

      他极为有耐心地牵着她的手,缓步登上青衡山山前的九重天梯,就像......五百多年以前,在他们只有十五岁的时候,沈覆雪也是这样毫无怨言地背着他上了青衡山。

      他追在沈覆雪的身后喊:“阿雪......”

      他以为沈覆雪会停下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牵他,可他恍若未闻,衣袂飘飞。

      他的高马尾早已散开,一头如雪的长发遮住了眸中神色,他看上去大了很多,可是,他们不是才十几岁吗......

      千里之外的万魔渊内。

      精致明艳的少年躺在一片荒芜的虚空里,万魔如潮水一般涌现,既贪婪他身上的魔气,又忌惮他身上的力量。

      少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唇角缓缓一勾,一滴干净的泪从眼角滑落,砸向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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