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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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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澈的河里漂浮着一团不明黑色物体,看着有点像黑色的塑料袋。
横滨的环境治理真的是越来越差了,等我上位之后一定要他们认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
等等,会有这么大的垃圾袋吗?
向前走了几步后,松居正一又折返回来,往河的方向走去。
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这个不明物体不会是在进行入水自杀的太宰治吧?
果不其然,在河飘着的尸体就是那个不停在污染环境的小子。
松居正一静静地站在河边思考,看他的样子已经在河里飘了有一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认真把太宰从河里捞出来的mafia,今天怎么没有及时出现。
如果再放任下去他肯定会死的吧,松居正一不确定地想,太宰治的命硬的出奇,简直违背了自然规律。
好吧,这里只是一个游戏,太宰治死不了也算正常。
虽然这样子想,松居正一还是老老实实打电话给了自己的直属部下——宫津明,让他把这个小子捞出来。
别到时候真的死了,玩家又得到一个“见死不救”的BE。
游戏世界的河水真是教科书级别的好看,若是和自己现实见过的河一样的话,说不定太宰治入水的次数都得少一半。
在他发散思维想东想西时,以最快速度赶到的宫津明,已经任劳任怨地把他口中失足落水的太宰治救上来了,并在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水痕。
微卷的棕发凌地的贴在苍白的肌肤上,眼睛上绑着的绷带歪歪扭扭搭在头发上,露出完好无损的眼睛的男孩安静地躺在地上。
男孩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西装、浑身湿透的俊秀青年,这两人浑身湿漉漉的,还能看见水珠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滴落。
就当宫津明打算为太宰治做溺水施救的时候,他突然咳了几下,吐出了一口水,醒了过来。
太宰治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茫然隐约残留着死寂,一瞬间就消失了在鸢色的瞳孔里。
看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宰治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今天是被松居先生救了呢。为什么自杀这么难啊。”
松居正一先是看向站在原地,等候他吩咐的宫津明,浑身湿透的黑发青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阿明,你先回去换个衣服,现在的天气容易着凉。”
待宫津明离开后,他伸出手把坐在地上的太宰治拉了起来。
“因为你选择的自杀方法成功率都不高,入水、上吊、药物死亡的不确定性太高,死亡时间也太长。”
“如果真要死亡,你应该选择快准狠的自杀方法。比如枪杀,刎颈,跳楼之类的。跳楼自杀一定要选择高的楼层,不然人没死成,反而残废了……”
太宰治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重的丧气,“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枪杀、跳楼之类会被疼死的吧。我最讨厌疼痛了。”
真的很奇怪,无论和这个人对话多少次,这样的感觉都不能消散。
正常人会镇定自若地和刚自杀失败的未成年讨论自杀方法吗?
甚至只是看了《完全自杀手册》上记载的一个方法,就提出了“疑似作者自杀失败的经历”的观点。
太宰治记得他当时这么对自己说的,“就比如割腕自杀的注意事项,割腕死亡的原理是要割到大动脉,这时血是不会凝固的。”
“书上说的血会凝固,是没有割到大动脉的缘故。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们也可以实践一下。”
太宰治在这种矛盾中窥见了一种让他恐惧的东西,就算他有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想法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太宰治年幼的时光里总是充满恐惧和麻木,没有人会对他的存在投入太多的目光。
太宰治的亲人更希望他扮演木头一样的角色,沉默,平庸,愚昧。
照顾他长大的仆人投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令人作呕的欲望和高高在上的傲慢。
在他还没有完全认知和理解这个世界时,他总认为自己是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怪物。就算拼尽全力融入他们,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收效甚微。
他第一次真正接触死亡,是在别人的葬礼上。他那时充满困惑,所有人都告诉他死亡是可怕的、值得畏惧的事情,如果有人死去了自己应该用哭泣来表达哀伤。
可是为什么葬礼上的人一时哭一时笑,荒诞不堪却又分外和谐。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融入人群之中。
人死后会有人为他哭泣,也会有人嘲笑他的愚蠢和短暂,人们将死者装入棺材里,为他发丧、悼念。
太宰治对这些繁琐的流程都不感兴趣,他真正在意的是,死亡之后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吧。
他开始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难道是为了将另一个人装进棺材里去吗?
大人们好像从来都不思考,他思考的这些问题,他们更愿意高谈阔论,贬低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人,好彰显自己的伟大。
好无聊,这样的生活,他们真的不会畏惧吗?每天做一样的事情,露出一样的表情,吃着一样的饭菜,他们难道不厌烦吗?
好想要死掉啊,会有人把我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去吗?会有人为我哭泣吗?还是会露出嘲讽的笑容?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好想死掉啊,好想从这个腐朽的世界醒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自杀时,父亲愤怒的怒吼,母亲柔弱的哭泣。太宰治不理解,死去不好吗?人为什么要活着啊?
太宰治一直抱着这样的疑惑在世界无意识的游荡,说不清是寻找答案,还是寻求死亡。
可现在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在死亡和活着中摇摆不定的男人,太宰治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是绝望与死亡交织的苦涩。
在他充满疑惑的日子里他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理解他的人,在他充满厌倦的日子里,这样的人却突然出现了。
茫然、恐惧、厌恶、期待的情绪在他心头交织着,时时刻刻压沉着心脏,在他想要感受时,又被一阵风轻飘飘地吹走了。
而造成他困扰的人却还在肆无忌惮地侵袭着他的生活,让他无法拒绝、无法逃避、无法退后。
也许他能给我答案说不定,太宰治不确定地想。
于是他问出了,在自己心里盘旋已久的疑问:“我自杀是为了使自己脱离这个世界,也是为了找到活着的意义。那么你呢。”
太宰治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死亡沉痛的孩子,所以他的好奇才那么天真,他的探索欲才那么真实。
他像初生的羔羊一样懵懂,跌跌撞撞地以自己的方式,在这满是规则与世俗的世界生存。也如同精致易碎的瓷器,只要稍稍给予他一些痛苦,就能将他伤得面目全非。
太宰治听见松居正一轻飘飘的声音,“人都有厌烦和疑惑的时候,当他对普世所赋予的意义产生质疑时,他就会想要探究一些东西。”
太宰治鸢色的眸子凝视着松居正一,仿佛要透过他的血肉看穿他的灵魂,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松居正一的神情变得飘渺起来,他好像陷入无尽的思索中,就连声音也仿若从云端传来,“对于你所疑惑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只有一些浅薄的思考。”
“我私以为,人类存在的意义是生命的延续,人活着的意义是欲望的延伸。”
“当一个人开始探索‘人活着的意义’这个深刻的命题时,就代表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自己怎么才能活下去。”
“当一个人在社会中生活时,他要构建不同的身份,承担不同的责任。正是这些身份和其所代表的责任构成组成一个人的全部,使他被爱牵挂,被责任束缚,为理想而奋斗……让他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从而切实地活在人间。”
“你也可以理解为在世界上建立联系,精神层面的、物质层面的联系。”
“建立联系?”
太宰治对他所说的答案感到抗拒,他并不想要与谁建立联系,也不想爱任何人以及被人爱,他害怕承担责任,害怕对谁负责。
这个答案是他想要的吗?
太宰治不知道,他有些迷茫,他的眼神中透出微末的期盼,期盼眼前的男人,可以将他从无穷无尽的迷惑中拯救出来。
松居正一纯黑色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不适地避开了其穿透性十足的目光。
“你不明白才是对的。”
太宰治流露出惊讶之色,他忍不住去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松居正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能从他的语气听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活着本身是没有意义,全看你想要赋予它什么。”
太宰治恍若被电击了一般,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松居正一早已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说:“有时候,人就像是浮草,必须有所支撑才能活下去。我只是需要点理由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罢了。”
太宰治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化为了单纯的疑惑,“为什么不直接选择死去。”
“现在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不是吗?”
比起耐心温柔的导师,松居正一更适应扮演事不关己的玩家,不必有期待,也不必负任何责任。
比如此刻他恶劣地继续自己未竟的话语,“也许我会死去,但不是现在。”
太宰治被他的话惊地退后了一步,松居正一罕见起了点怜惜之情。
他牵起男孩的手,在他抗拒的神情中,拉着他慢慢向前走,“和我一样,太宰,你现在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不是吗?”
耀眼的阳光,衣服湿润黏糊的触感,甚至脑子里那些糟糕的想法,此刻都消失了踪迹。
太宰治不得不承认,人真是劣根性极强的生物,只是一句敷衍的话,自己就难得感到了些安心。
怎么辩解都好,从未有过的、理解的快乐充盈在他心中,他的脚步微微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