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池》蓝绿尾

9、我想养他

　　距离池也“喜欢爸爸”的发言又过去几天，终于轮到了池礼的休息日。他照常下班，时间还不算太晚，走路去了他去过几次的那家旧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中年大叔，他戴一副斯文的眼镜，有点秃顶，鼻下的小胡子倒是长得茂密。大叔没结婚，也没孩子，只有到处收来的一店旧书。

　　他应当是不缺钱的，池礼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做生意，一本旧书几块钱，买走看完了，或者不喜欢了，只要不损坏，都能到他那儿换别的。池礼这么干过几次，觉得他的店不像个二手书店，更像个私人性质的图书馆。

　　进书店那条街的路口不宽敞，墙壁上挂着个红招牌，《收旧书》，池礼第一次来是跟老头来卖他用不上的小学课本。

　　课本当做废纸来卖不值钱，当做课本就要贵些，总有粗心的小孩弄丢了课本，或者着急的家长为自家孩子未来的学习做打算。

　　进了路口，再拐进巷子，就能看到书店。书店门脸不大，招牌很旧，跟巷子口的招牌一样，《收旧书》三个大字退了半边的红。

　　店门开着，大量旧书规整的排列在墙壁两侧的书架上，小部分堆垒在书架下方的地面上了，歪斜倾倒都没人管，大叔正弯着腰在墙角的两个蛇皮袋里翻书。

　　池礼进门，他听到动静回头，认出人后又扭回去找书，一摞摞把蛇皮袋里的书往外拿：“来了，最近新收到一些武侠小说，有你上次那本的下册，要看看吗？”

　　“嗯。”过道被书堆挤得很狭小，池礼一个个挑选下脚地，来到了大叔身边：“有适合小孩看的书吗？”

　　“小孩？”大叔动作一顿，起身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手，笑问池礼：“多大的小孩？”

　　“七岁。”

　　“七岁啊，上二年级吧，”大叔走到书架旁挑拣起来，拿了两本给池礼：“你看看这些。”

　　池礼看了看手里的书，都是故事书，书本挺新，封面和内页都有漂亮的插图。池礼大致看了看，内容挺有意思的，也适合小孩看。

　　“这两本都要了，还有小说的下册。”池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拿一本新华字典。”

　　池礼交了钱，提着书走路回家，手指被塑料袋勒的发红。

　　他去了新闻里说的那个火灾事发地看情况，现场只比想象中更惨烈。他犹豫纠结了这些天，到底要不要带小孩去看，那对他可能于残忍。

　　今天，池礼决定了，带他去和过去道个别。

　　池也第二次坐上三轮车已经知道自己抓竖杆了，他坐在车斗里还是小小一团，缩在池礼怀里发抖的时候也是小小的一团。

　　“爸爸，呜呜，我们走吧……”池也拽着池礼的衣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反映，池也不用问也确定了。他把人抱起来，扭回正对着建筑的那一面，手指着高层黑掉了那几层房子问：“哪个是你家？”

　　池也左扭右扭，就是不肯看，最后又被池礼带着扭回来，索性把脸埋在他肩膀里不出来。

　　池礼感受着衣衫的水意，心里不是滋味，一边拍他的背安抚一边说：“你是水龙头成精啊，再哭我被你淹死了，你自己骑三轮车回家。”

　　小孩不搭腔，池也只能慢慢哄，哄了半天才一脸悲伤地用手指了大楼的一片漆黑中最黑的那一层。

　　这种高档小区的高层电梯房，环境好又方便，能住的上的都是有钱人，可一旦发生火灾，生还几率比普通的小区楼房差远了。

　　小孩命好，又不够好。池礼叹了口气，把人放在地面上：“你爸妈的钱呢，白给他们养儿子，总得给点抚养费吧。”

　　池也摇头：“我不知道。”

　　池礼捡了个赔钱货，也不期待真能得些什么，摇了摇头，看了眼那栋漆黑的楼，让小孩跪下，“给你爸妈磕个头吧。”

　　池也听话的跪在地上，远远地给那栋被烧的漆黑的房子磕了个头，回家的时候连坐在三轮车后斗都不愿意了，非要池礼抱着他。

　　池礼没办法，只能腾了只手给他牵着，单手把车骑回来。

　　小孩粘人起来是真粘人，一步不离地跟着池礼，洗澡上厕所都得在旁边守着，睡觉也要他抱着。

　　池礼好不容易趁着池也没醒，用黑色塑料袋包了两条中华烟装进纸袋，又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进口果篮，一起提着去找徐警官。

　　徐警官是个顶好警察，池礼希望他这次能心坏一点。

　　池礼从前因为户口原因上不了学，校方让老吴去找派出所解决，老吴这些年为了找儿子已经成了派出所的“心腹大患”，只有徐警官，每逢见了他没个笑脸，却一直没放弃帮他找儿子。

　　老吴捡了个脏小孩回家养，徐警官是最高兴的，忙前忙后地帮池礼处理各种手续证件，没几天就把池礼送进了小学插班，户口所在地也迁到了本地派出所名下。

　　池礼上一次跟他见面是老吴死的时候，徐警官来送老吴，来看他。

　　池礼提着东西去敲门，被徐警官的太太高高兴兴地迎进门。

　　“小池，你怎么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徐太太姓李，开门接了东西赶紧朝屋里喊：“老徐，小池来了。”

　　徐警官从屋里走出来，多年习惯，他休息在家的时候也穿的很利索，脸上带着笑意却又能从眼神里看出严肃和正经。

　　“小池，长高了。”徐警官笑盈盈地上前拍拍池礼的肩，瞄到妻子手里的手提袋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瞄一眼那黑袋子的形状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让妻子放下，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池礼：“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礼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把对面的夫妻二人都搞愣住了，徐太太立马上来拉他：“小池，你这是干嘛呀！快起来，我们有事好好说，这么突然跪下，多吓人啊。”

　　池礼攒着劲儿，徐太太拉不动他，看向自家老公，徐警官横眉怒目，明显气得不轻，要妻子松手，“你别管他，让他跪着说！”

　　徐太太又拉了拉池礼还是没拉动，索性放手站到一边去，也看向池礼。

　　池礼要是要面子，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他不想逼徐警官夫妻管这件事，但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找。

　　即便已经决定好的事，真的要说出来依旧难以启齿：“徐叔，李姨，我有个孩子。”

　　“什么？！”

　　池礼这话可把夫妻二人吓坏了，误以为他年轻冲动，跟哪个女孩好了弄出个孩子，可等池礼真的把原委情况都说明白了，一时间，夫妻二人都没了声音。

　　池礼这情况，也说不出和真的弄出了个孩子到底哪个更糟。

　　池礼跪在地上，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二人看，是他早上给池也拍的照片。

　　照片里，小孩还睡着，肤白唇红，漂亮可爱，长睫毛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隔着照片，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柔软而均匀的呼吸。

　　“我想养他。”池礼声音不大，语气却很诚恳郑重。

　　徐警官眼神复杂的看着池礼，好半天说不出话，倒是一旁的徐太太心直口快，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小池，你把这个孩子给我们养好不好？”

　　徐太太家底殷实，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她是家中唯一的独生女，受尽宠爱，大学时跟徐警官自由恋爱，毕业就结婚了。

　　他们夫妻恩爱多年，婚姻美满，却因为徐太太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孩子。徐太太做了几次试管，一直不成，徐警官不想她伤心受罪便决意不要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徐太太独独对孩子，一直有心结，跟徐警官提了几次领养都不顺利。徐太太磨了许久，好不容易，几天前徐警官才同意这周跟她一块儿去福利院看孩子。

　　池礼的到来，他带来的消息，真的让徐太太觉得，这孩子是上天要送给她的。

　　徐太太看向徐警官的眼里隐有泪光闪动，徐警官无奈叹了口气：“素琴，我该说你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