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池》蓝绿尾

4、冰淇淋车

　　小孩还是不说话，就睁着俩又大又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转来转去，最后又转回池礼的脸上，无辜的喊了一声，“爸爸。”

　　池礼忽然想笑。

　　真是智力有问题的孩子基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小子心眼子一茬一茬的，防着他呢。

　　这么怕还硬要赖着他，赶也赶不走，开口就是叫爸，要真碰到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连夜就能能给他卖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池礼不是个同情心旺盛的好人，也不是畜生，他不够心狠，不够居高临下，自己的生活都烂成一团。

　　真没意思。

　　天黑了，池礼不再管小孩，自顾自洗漱好躺回了床上。他只有一张床，也没有把自己的床让给别人的习惯，更何况是个陌生小孩，“打扰我睡觉就把你扔出去。”

　　小孩盯着池礼的后背“哦”了一声，自己去卫生间洗了脸，缩在床边缘的空隙里躺下。

　　他很瘦小，不占什么地方，坐在三轮车斗里也是小小一团。

　　“好脏。”小孩在车斗里，早晨刚洗干净的脸上没几分钟就沾上了灰。他的鼻尖蹭黑了一小块，眉毛眼睛也皱巴着，举着双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的样子像只小脏猫。

　　“你可真费劲。”池礼找了张硬纸壳板给他垫着，擦完坐垫车把的旧衣服又顺手擦了擦三轮车靠背的两根竖杆，“抓这里。”

　　池礼有一辆破三轮车，是从老头那里继承的。老头用三轮车拉货，收来捡来的废品压在车斗里带回来，再收拾整理一番送去废品站卖钱。

　　一年多前，老头去世了，就剩这么个破三轮车，留给他，成了跟它拉着的那些纸壳塑料桶一样的真正的破烂，待在楼道下方的三角空间里积灰。

　　池礼被老头骑着三轮车捡回来，今天却要骑着这俩三轮车去丢小孩。

　　他早就想好了地方。

　　城西的西门菜场对面是警局，警局旁边还有个小公园，菜场、警局、公园三足鼎立，自发形成了一个小片区，最受老头老太太的青睐。

　　夏天气温高，溜孩子得趁早晚。公园靠警局安全性高，小孩玩的放心，环境还好，闹出点鸡毛蒜皮的事走两步就能去隔壁找警察评理，等小孩玩累了，正好去对面菜场买点菜回家做饭，简直是遛娃三件套一条龙。

　　暑假正是孩子野的时候，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听见公园的方向有唧唧咋咋的童音。池礼向后瞄了一眼，那小孩手还握着两根竖杆呢，脑袋变扭的朝后扭着。池礼跟着他的视线向后看，是个冰淇淋车。

　　冰淇淋车跟池礼的三轮车一起停在了公园门口，池礼牵着小孩到一个空秋千上坐下，“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对面菜场买菜，买完就回来接你。”

　　小孩拽着池礼的衣摆，小声说：“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第一次丢小孩，池礼多少有点心虚，音量也不自觉地加大了。他意识到了，放软了声音哄，“你乖乖待着，我回来给你买冰淇淋。”

　　“哦。”抓着衣摆的手松开了，池礼没看小孩，过了马路进入对面菜场，心想这孩子只要不傻就知道去隔壁找警察。

　　小孩不傻，还特别聪明，他知道池礼是要把他丢了，但三轮车还在。

　　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看着公园里的小孩来了又走，一个个地被人接走，最后冰淇淋车也走了，三轮车还在。

　　秋千晃不动了，小孩靠在秋千绳上看三轮车，忽然被人抱了起来。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别碰我！”他挣扎着哭了起来，蓄了一整天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像漏水的水龙头，稀里哗啦，流起来没有个头。

　　“哎，小朋友，你别哭啊，是不是走丢了，我帮你找妈妈好不好？”抱着小孩的妇女一下子慌了神，立马抱着他往警局走。

　　池礼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小孩哭丧的脸，胸口又闷又燥，堵得慌。他从菜市场后门绕出来，人还没走到公交站台就回头了，躲公园里看这小孩荡了一天的秋千，憋了一肚子气，“脑子里缺根筋的玩意。”

　　“放开我，呜呜，不要！”小孩哭的实在凄惨，没一会儿，就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池礼两步走到妇女身边，从她手里抢过小孩。

　　“哎呦，干嘛呀？”妇女惊慌失措，抓住了池礼的胳膊不让走，“警察局门口就敢抢小孩，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池礼没说话，怀里的小孩先搂住他的脖子，抽抽噎噎的喊爸爸。

　　妇女有点尴尬的收回手，这才看清池礼的脸。比起无限趋近于成年人的身体，池礼的神情显得老成得多，冰冷的眼神常常看得人不寒而栗，但这并不能让人忽略了他脸上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和稚嫩。

　　妇女一眼看出他年纪不大，像捉住了什么把柄，“才多大的年纪搞出这么大一个孩子，不要脸。我在旁边看半天了，这孩子根本没人管，被人抱走了都不知道。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这世界上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谢谢。”

　　妇女原本还欲说些什么，被池礼的谢谢给搞卡壳了。

　　池礼抱着哭个不停的小孩往回走，心里不是滋味。作孽啊，他还还是人吗？这是个小孩啊，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池礼的肩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淋的他的胸口也湿哒哒，盖了一片阴郁的云。

　　“别哭了。”

　　小孩抱着池礼的脖子哭的更大声了，“爸爸，冰淇淋，呜呜，车，走了。”

　　池礼脚步一顿，转了个朝向往菜场的方向走，“回家，我给你做。”

　　池礼带着小孩走完了遛娃三件套的其中之二，把小孩跟新买的土豆、鸡蛋、牛奶一起塞进三轮车车斗里带回家。

　　池礼是个天生的做饭好手，他有一条灵光的舌头，什么东西尝尝味就能大致分辨出食材原料和调料做法，稍加模仿能有个七八分像。

　　他把土豆削皮切块，蒸熟捣烂，团成个冰淇淋球的模样扣进小碗里淋上酱汁拿给小孩，骗他是冰淇淋。

　　小孩拿起勺子挖了一块，眼睛都亮了，却开始纠结这个土豆泥冰淇淋的造型，“爸爸，怎么没有脆筒。”

　　小孩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