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啸行

4、两小无猜时

　　徐行年纪还小时，父母就外出打工了，他和奶奶一起生活。
　　隔壁家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大的妹妹，叫祝颜。
　　这条街上的小孩子不多，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耍。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两人就结伴上下学。
　　春夏秋冬，背着小书包，戴着红领巾，两个人的背影在夕阳下逐渐拉长。
　　他们上三年级时，徐行的父母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没能回来，只留下一笔钱。
　　徐行下学回家时，手里还拿着在路上摘的狗尾巴草，进门时发现家里多了几个人。奶奶拉着他跟他介绍这是哪个叔叔，那是哪个婶婶。连他很久没见的小姑姑都来了。
　　之后奶奶让他去找祝颜写作业，他背着书包敲了敲隔壁的门，颜阿姨给他开了门，把他领到了祝颜的房间。
　　徐行把用狗尾巴草编的小花插到桌上的笔筒里，跟祝颜说：“祝颜，我家里来了好多人啊。”
　　祝颜看着作业的头抬了一下，问他：“啊，为什么？”
　　他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不然你奶奶会告诉你的。快写作业吧，不然你又要罚站了。”祝颜拿笔敲了敲他的手。
　　“哦。”徐行乖乖掏出作业本。
　　到了饭点，颜姝敲了敲门进来，让他们出来吃饭。
　　徐行摆了摆手，“阿姨，我回家吃饭。”
　　颜姝笑着跟他说：“你奶奶跟我说过了，今天家里有事，所以你在阿姨这里吃晚饭。”
　　祝颜小声跟徐行说：“快走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
　　徐行“啊”了一声，捂住肚子，小脸皱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听见了呢。”
　　祝颜笑着推他出去洗手。
　　吃完饭后，颜姝收拾桌子，跟两个人说：“你们接着写作业，写完作业了就看会儿电视。我有一点事要出去。”又拍拍徐行的肩膀说：“你就在阿姨家里玩，一会儿你奶奶会来叫你回家睡觉的。”
　　第二天，徐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去上学，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哭了很多场。
　　那天晚上，人都离开了。祝颜来到他家里，蹲在他旁边，伸头看了看他。
　　徐行还流着眼泪，眼睛哭得通红。他抹了抹脸，低着头抽泣，“祝颜，我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祝颜扣了扣裤子的边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拉了拉徐行的胳膊，“走吧，我妈妈做了鸡蛋羹，我们一起吃。”
　　徐行一只手被她拉起来，身子还蹲在地上，摇摇头，“我不饿。”
　　祝颜上前一步，两只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骗人，你奶奶说你中午根本没吃饭，这样你会长不高的。”
　　到了祝颜家里，颜姝端着两碗鸡蛋羹放到餐桌上，揉揉他的脑袋。
　　徐行吃着吃着，默不作声地开始流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祝颜低着头，抽了张纸摁在他脸上。
　　那碗鸡蛋羹和平常一样美味，可在徐行那天的记忆里，它比平常都要咸一些。
　　几天后他开始上课，话比平时都要少一些，走路也垂着头。
　　有人来问他，“你爸妈都没了是真的假的？”
　　祝颜把那些人推到一边去，拉着他的书包带子往前走。
　　她回头看一眼，看见了他的头顶，又转过头走着说，“不用理他们。”
　　仍然有人不死心地来问，围着他逼他说话。
　　几个人打了起来。
　　下学后班主任把几个人留下来，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后，单独安慰了徐行，又喊来了其他几个人的家长。
　　祝颜等在外面，看着徐行一个人背着书包慢吞吞走出校门。
　　“走吧。”她说。
　　徐行跟在她后边，走得很慢。
　　走到一家小卖部前边，祝颜停下来跟他说，“等我一下。”
　　她跑进去，过了一分钟又跑出来，她手里拿得满满的，塞给徐行一瓶汽水和几块巧克力。
　　汽水冰冰的，小气泡从底部升起来，在玻璃瓶里晃荡着。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奶奶的。”祝颜喝着汽水说。
　　那是夏末的季节，阳光并不晒人，偶然有阵风吹过，带来一丝清凉。
　　徐行把那几块巧克力捏在手心里，捏得紧紧的。手心出了汗，回到家后，才发现几块巧克力已经开始化了。
　　他站在书桌前，打开一块的包装纸。
　　还是很甜。
　　上了初中，两人还在一个学校，虽然是不同班级，但仍然一起上下学。
　　这几年，不断有人打趣两个人的关系。
　　一天下学回家的路上，徐行扣着书包带子，瞥了眼祝颜，慢吞吞说：“祝颜，要不以后我们还是别一块走了吧。”
　　那个时候他正在变声器，觉得自己说话难听，像某种动物，所以很少开口说话。
　　祝颜还在想着一道思考题，听见他的话后，眉毛皱了下，“为什么？”
　　“有人说，说我们是……”
　　“啊，”祝颜看着他，“你介意这个？”
　　徐行快速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怕你觉得不太好。”
　　祝颜笑笑，“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
　　“哦。”
　　“你知道吗，这个月末有考试。”
　　“啊？”
　　“这周末你来找我，我给你补补课。”
　　“好。”
　　——
　　两人升初二不久，徐行奶奶就去世了。
　　老人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的。
　　那天是周末，徐行起床以后去厨房做饭。快八点钟时人还没醒，他去房间看了才发现。
　　那天颜姝刚好在家。
　　徐行来敲门时，她和祝颜正在吃饭。
　　她告诉徐行别怕，让祝颜陪着他，打电话喊人来。
　　徐行还有一个亲姑姑，嫁到了其他省，这些年来得不多。
　　她抱着徐行痛哭，说自己不孝。
　　街道办来人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姑姑一起生活。
　　他拒绝了。
　　姑姑有三个孩子，她丈夫欠了债，生活很艰难。
　　他也不愿意去儿童福利院。他说可以一个人生活。
　　徐行的话越来越少，只在祝颜面前会笑。
　　再后来，中考过后，颜姝查出患了胰腺癌。
　　那天她按照承诺，带着祝颜去游乐场。排队间隙，她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祝友亮从外地赶回来，行李没放就来到医院。
　　徐行陪着祝颜蹲在楼道里，他手里抱着抽纸，陪在她身边。
　　看到祝友亮来了，祝颜扑到他怀里，祝友亮安慰了她几句，又对着徐行说“好孩子，多亏你陪着颜颜了。”
　　随后他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治疗效果并不好，一个多月的时间，颜姝就离开人世。
　　后来一段时间，祝友亮一直没出现，祝颜的奶奶来了。
　　她从邻省过来，跟祝颜说：“你爸爸在外面闯了祸，赌博欠了债，没钱还只好把房子抵押出去。不过你放心，以后你就跟着我。”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通知你，你爸爸还有个儿子，今年就要上小学了，到时候你们要一起生活。”
　　祝颜僵硬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祝颜讽刺地笑了笑，“私生子？我还以为他只是工作出差而已。都要上小学了，这么多年，瞒得真好啊。”
　　“那我妈知道吗？”
　　想来她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在最后关头才给祝颜那张银行卡，并且再三叮嘱她不要告诉祝友亮。
　　祝颜转过头来不看她，“不用你管我，我才不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你不用逞强，现在你连家都要没了，你拿什么生活。”
　　祝颜铁了心不回她。
　　颜姝尸体火化的那天，祝颜奶奶留下一张卡。
　　“不跟我走那就算了，反正你要上高中了，到时候住校随你。我会把生活费打到卡里。”
　　——
　　徐行坐公交来到殡仪馆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下了大雨，他撑的伞差点要被风吹走。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骨灰罐哭。祝颜已经哭了很久，到了现在，只能控制不住地啜泣。
　　徐行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肩膀撑住她的背。
　　不知道多久以后，徐行缓缓开口：“祝颜，回去吧。”
　　风声呼啸，雨点密集的砸落，发出轰轰巨响。
　　他听见她低弱的声音。
　　“徐行，我以后，没有家了。”
　　一阵风声过后，响起他稚嫩却又坚定的话语。
　　“不会的。”
　　徐行转过头，“祝颜，一切都会变好的。”
　　把骨灰寄存后，徐行拉着她坐上了公交车，他们赶上了回家的末班车。
　　雨一点没小，徐行下车时，地上的雨水已经没过脚踝。他站在下车处，打开伞递给祝颜，然后微微弯腰。
　　祝颜哭得头晕眼花，刚接过伞举起来，另一只手就被他拉过去，然后整个人被他背了起来。
　　“诶你干嘛？”
　　徐行慢慢往前走，天很黑，地上的水黑漆漆，他看不太清路，他大声说：“水太脏了，而且这把伞也撑不了两个人。”
　　祝颜两只手紧紧抓着伞把，唯恐风把雨伞刮走。
　　徐行感觉到脖颈处有液体流下。他轻轻偏过头，看到祝颜深深埋着的头顶。
　　在那个狂风呼啸、雷雨轰鸣的夜晚，徐行背着祝颜艰难地行走在污水之中。
　　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给她一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