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花店》只等盐

11、泛滥的善意

　　大学城这里地处城郊，都是大学的新校区，走到学校门口一段路再加上走进宿舍一段路，时间富裕的大学生们晃晃悠悠怎么都得走个二十来分钟。结果这两人用一半的时间就走到了。
　　“我说！”许花花累得直喘，“你走这么快干嘛！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你你爸怎么样了！”
　　“他回家了，在恢复中。”丁山语气很淡，转而抬头望着周围八卦图地形一样的几幢女生宿舍楼问许花花，“你住哪幢？亮灯的这幢吗？”
　　假期学校里人少，学校为了方便管理，确实是把所有留校的男生女生都各自安排去一幢大楼里了。丁山猜得是没错。但正因为他猜对了，许花花才觉得不对劲。她感觉丁山对这里的路线熟得有些过头了。毕竟他不但猜对了，而且一路走来，一次都没问过许花花该怎么走。
　　“你常来我们学校女生宿舍这里？”许花花盯着他的脸，像是要从里面读出什么蛛丝马迹。
　　丁山不回答她，只是把手里的炒面盒子递给她，“快进去吃吧！一会儿凉了！”
　　许花花不接，还把手臂一抱，就那么看着他。
　　“别看了！我脸上又没晚饭。你等了我一天，不饿吗？”丁山耐心好的出奇，又把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听话！快点儿！”
　　要命！许花花就吃这一套！她中指使劲掐了掐手心才把接过来的念头按捺下去，“这有什么！”她梗着脖子非要和丁山较劲，“我这人有仙气！我想吃可以吃很多！不想吃的话可以单靠水活着！”
　　许花花以为丁山又要生气了，谁知道他那么安静，只是忽然睁大了平时习惯望着地面的眼睛，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许花花，没了眼球而肌肉萎缩的那个眼眶莫名地给人一种想动而动不了的感觉。
　　许花花平时从没觉得丁山只有一只眼睛有什么不好。唯独这一刻，她心里想，如果他可以用两只眼睛看着自己，那么现在，她是不是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更清晰的信息。
　　她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山吸了口气，走近了她一步，正要说话，忽然被人从斜后方猛推了一把。
　　“丁山！”许花花眼疾手快地想要拉住他。但丁山太高，许花花没拉动，反而跟着他一起摔下去。
　　“花花！宝宝！你没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扑向许花花。是楚凌晏。
　　“你不来我就没事！”许花花飞快地爬起来，挣脱开楚凌晏拉在她胳膊上的手，“放假了你不回家去上托福吗？留在这儿干什么？”
　　“宝宝我不放心你！” 楚凌晏语气里的爱意还停留在一个月之前，“放假了学校的警卫也少，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你太单纯了！现在怎么还和这种长头发流氓混一起了？我给你那么多钱，你去租个好一点的地方住不好吗？你不够可以和我说啊！”
　　“你天天在网上搞那个什么直播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周围朋友都在笑我！笑我没用！让女朋友去网上给人卖笑！”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分手了就不能接电话了吗？是不是你忘不了我？怕一旦和我联系上了就又离不开我了？我不会笑你的，宝宝！”
　　楚凌晏片刻不停的声音让许花花头大。她没想到，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丁山因为自己摔了两次。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头去把他扶起来，却被楚凌晏围得密不透风。
　　“楚凌晏你给我走开！”许花花着急地吼了一声。没想到楚凌晏还真退开了，是倒着往后退的。
　　楚凌晏178cm，四舍五入，一直以180cm自居。从小到大一直坐教室的后半段，还从没什么被人拎着后领往后拉的经历。第一次经历，整个人都懵了。
　　“拿着饭盒快上去吃饭！”丁山一手提溜着楚凌晏的后衣领，一手提着饭盒，示意许花花过来取。
　　许花花前一秒还着急呢！下一秒看着楚凌晏被抓得气急败坏的样子差点笑出声。可她就是不配合丁山，反而停下来看热闹。
　　“哎，你力气这么大。刚才怎么被他一推就倒了？”
　　“许花花！你太任性了！”丁山的耐心消耗殆尽。硬是反手拖着楚凌晏走到许花花跟前，把饭盒往她手里塞。那一瞬间，许花花才接着微弱的路灯看到他手上那片划痕又扩大了一些，并且沾着些微泥土。
　　她的心中出现了第三次对自己的怨恨。
　　“走了！”她抱起饭盒快步上楼。

　　许花花第二天清晨起床一开机，未接电话的提醒和微信短信几乎是轰炸一般的冒了出来，清一水楚凌晏的名字。许花花本来无心搭理，瞄了一眼就把手机扔一边去刷牙了。
　　但片刻之后，她又拿着牙刷走了回来，拿起手机细细翻了翻。
　　果然，有一条cosplay的工作信息，给得也不低。但许花花没有着急回复，而是继续看了下去，果然被她看到另外还有一条短信，是丁山发过来的：醒来就来我店里一趟，我想跟你聊聊。

　　夏日清晨的花店，和煦的阳光从屋顶的一块玻璃里射入室内。许花花还没进店门就看到丁山失神地坐在剪花的长凳上，后背微微弓着，显得身形消瘦。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件脏T恤。
　　如果他不是非常邋遢，那么就是一夜没睡。
　　许花花站在店外，莫名地有些迈不动脚步了。
　　丁山转身过来看她，下巴上长出轻微的胡渣，脸上却白得没什么血色，眉宇间的沉郁和乌黑因此变得更加浓重。
　　“到了干嘛不进来？”他起身走向许花花，“吃早饭了没有？没的话我去买。”
　　许花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在经历一种很新的感觉。也许一般人是在小时候体会的，十岁出头吧，或者更小。但幸运又不幸的是，小学和中学时代的她都完美跳过了这些。
　　她的眼睛往丁山的胳膊上瞟，希望用开玩笑的口吻跳过一些可能即将会出现的话题，虽然她并不十分确定丁山会以哪件事作为开头。
　　“你自己给自己包扎的呀？包得挺严实啊！那行吧！我今天还有兼职呢！回见啊！”
　　许花花转身要走，被丁山抢先一步拦住。
　　“跑什么！昨天还围在我旁边问长问短的！我问你早饭吃了没有？”
　　“谁围着你！”许花花想反驳都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丁山的鞋看，“顿顿都要问我吃了没有！当我是猪吗？昨晚的到现在还没消化呢！”
　　她说完就后悔自己语气太重了一点。果然丁山好一会儿都没出声。她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原来丁山在揉自己的眉心。
　　“进就进呗！还能吃了我！”她嘀咕着，自己扭头往店里走。
　　许花花往长凳上一坐，发现剪花的长桌上摆着一盆有些蔫了的盆栽。盆栽上白色的花都缩着花瓣，不少花瓣的边上已经开始泛黄。
　　许花花随手牵着一根枝条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然后又放回了原处。
　　“要说什么事？”
　　丁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盆栽挪到自己面前，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人人都关心我有多吓人。却没有人在意这盆花究竟怎么样了。”
　　许花花没接话，但她知道丁山说的是视频的事情，那么这盆花应该就是那位阿姨想来退掉的花。她默默盯着那盆花又看了看。便宜的塑料盆和平平无奇的小白花，只不过散发出的淡香让人熟悉，和穷苦大众夏天喝的花茶沫子是一个味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丁山一边问，一边站起来去角落挑出一个很大的红陶盆。
　　“不知道。”许花花直白地摇摇头，“我这人对花不感冒。连玫瑰和月季都分不清。”
　　丁山顿了一拍，还是问道：“你……名字里不是带了两个‘花’字吗？”
　　“呵！”许花花听得好笑，“你名字里还带‘山’呢！那岂不是一辈子只能留一个地方了？”
　　“行了！”她把托腮的手撤开了，“我真还有事呢！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丁山仿佛没听见许花花说话，不紧不慢地戴上白手套，把花连着根从塑料培育盆里取了出来，“帮我拿这把剪刀把这塑料盆上面多出来的这条边剪了。”
　　许花花没动，冷眼看着丁山，“我哪儿知道怎么剪！剪坏了不是我责任吗！”
　　“坏了算我的！快点！”丁山腾出手来重新托了一把手里的花，胳膊的纱布不经历露出大半，被手中棕黑色的土一衬，白得炸眼。
　　“我托着花，你自己去剪！”许花花想从他手里接过来。
　　但丁山没让，身体微微让开了一点，提高了声音催她，“快点！”
　　许花花微微撅了撅嘴，不情不愿拿过塑料盆和剪刀，三两刀就把塑料盆上面多出来的边剪了。
　　丁山没说行与不行，只空出一只手在陶盆边上比划了一下：“这个盆要倒扣进这个大陶盆当滤水空间，然后在它上面再要做一层排水层，在排水层的上面再垫一层土，然后再把花种进去。这样根在里面才能透气。”
　　他话刚说完，许花花已经刷刷刷又给塑料盆剪了小半截，然后倒立过来放进那个陶盆里了。
　　“排水层用什么东西做？”她问。
　　“后门外头有已经打碎了的砖头，捡些铺上面就行。土也在那头。”他指了指后门方向，“那门上还有副手套，你戴上弄。手划破了就不好直播了。”
　　许花花已经提着陶盆快走到后门了，听到最后三个字，回头用力瞄了他一眼，好像再说：要你管！
　　丁山或许没看见，抱着花跟在后头，表情淡然地关注许花花的一气呵成的操作，最后把花递到她手上，“把根旁边的土刮掉一点，让根露出来，把花种里面了之后，最后上面再填一层土就完成了。”
　　许花花接得没那么自然，仿佛是短暂推拒了一下。但最后看到丁山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弄归弄，但她弄得不情愿，三两下搞完了，就把花盆留在逐渐开始燥热的阳光里也不管，脱了手套往地上一扔就往里走。
　　“热死我了！这才几点就这么热！”她一手给自己扇风，一手插在腰上，“你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
　　丁山也走了进来，单手拆了自己胳膊上的纱布，然后转身走进那间小房间，水流声传了出来，他应该在洗手。
　　许花花没再催他，只等他洗完了，想看看他胳膊究竟怎么样了。
　　丁山很快出来了，谁知道他换了件衬衫。竟然是件长袖。虽然袖口微微挽起了一点，但长度足以把伤口的位置遮了个严严实实。
　　许花花甚至觉得丁山多多少少有点故意不让她看。她真想借口要去做兼职走了算了。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泛滥的善意就是一把刀尖冲向自己的尖刀。
　　Cosplay十点半开始，但就当它是九点半开始也没什么问题。她对自己说道。
　　“丁山”她舔了舔嘴唇，“那个……”
　　“什么？”丁山揉了揉自己的手肘，问她，“你渴吗？豆浆喝吗？”
　　许花花烦躁地摇了摇头，盯着他转动的手臂看了一会儿，最后说道：“你怎么不包扎了？要不要我帮你？”
　　呃！许花花！我真鄙视你！她在心里骂自己。
　　“没有伤筋动骨，不用包。包了反而好得慢。”丁山应该是看不清她的表情的，所以回答地也平静，“我眼睛不好，经常摔。这种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哦！”许花花如释重负，但同时又有种被骗的感觉，“那你早晨包那么严实干嘛？大半条胳膊都包上！我还以为你摔得很惨！”
　　丁山嘴角弯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就没了，“不是我要包的。是你前男友非要让你们校医给我包的。”
　　这句话里的重点信息太多，直接导致了许花花的沉默。
　　片刻之后，刚才被她弃用的那个借口又涌上心头，“那行吧！我九点半还有工作，先走了！改天再聊！”
　　她已经快走出门口，丁山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昨晚校医非让我周三再回去看一下。你到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吗？你们学校校医室那块儿挺偏的，没个人陪着我可能真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