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清塘虾

5、起程

　　离开姑妈家时，他心里是畅快的，面对姑妈一家难得有这样的畅快。西南公司总经理这个职位，堵上了姑夫传授做官之道的嘴，也封住了姑妈不停打探的问题，连原本喜笑颜开的表弟也渐渐沉默了起来。
　　出门之前，表弟还是问宋玦，西南公司的采购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们公司，宋玦认真回应道：“西南刚成立，连项目都没接到，离标准化还远得很，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得到承诺的贺雄飞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见过了汪国庆和计划之外的姑妈一家，宋玦也就开始了启程去西南的准备。父母家和外公家的房子这些年一直空置，一个是由于出过凶杀案无人问津，一个却是因为回忆美好宋玦不想卖掉。
　　趁着周中并不忙碌，宋玦回了一趟父母的房子。
　　那幢小楼算是当时甚为少见的独栋小别墅，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书房和三间卧室，三楼则是用来储物的小阁楼，宋玦就是在这幢小楼里认识汪国庆的，他回来缅怀父母，碰上再次前来查看情况的老刑警。
　　那个时候宋玦已经在读研了，假期即使回来也不会去姑妈家住，反而会经常住在父母被杀这幢小楼里。于是老汪就经常被宋玦邀来一起吃饭喝酒，他也从老汪这里渐渐得知了一些隐藏的真相。
　　原来姑夫贺建峰说得是真的，爸爸宋卫平在死前确实与多个女人保持不正当关系，有的是下属，有的是供应商。而且他在职期间也确实多次收受贿赂，他死后长山都按公司条例取消了这些公司的供应资格。
　　宋玦问老汪会不会是因情杀人，老汪摇头否定，与他有染的几个女性的配偶都一一检查比对过，指纹对不上，有的人甚至是警察上门才得知老婆出轨。
　　宋玦又问老汪会不会是因为受贿，老汪分析，送了钱变成供应商的人不会杀他，因为还指望从他身上赚回钱，只有送了巨款没办成事的人才有动机。宋玦问有没有送了钱没办成事的？老汪苦笑摇头，外围侦察了几个月都没查到。
　　“你觉得会不会是你妈那边？”老汪问。
　　宋玦对这个问题很抵触，但还是勉强回答，“我心里很清楚，肯定是我爸那边招来的人，一个凶手说我爸捞了至少二百万，显然是知道他有钱，而且知道他为什么有钱。”宋玦面无表情。
　　“俞未是个很优秀的舞蹈演员，为人随和又离开一线这么多年，找不出任何矛盾点。”老汪笑，“你心里确实什么都清楚！”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宋玦有时也会过来住一晚，一点点收拾阁楼里自己小时候的童话书和玩具，再每个房间转转。
　　老汪曾问他怕不怕，宋玦总是笑着摇头。
　　其实每次他住在这里总会做梦，他知道自己是做梦，梦里妈妈陪他一起玩，一起吃饭，有时也会有爸爸，爸妈一起告诉他马上会有一个小弟弟或妹妹陪他一起玩，他开心得说一定是妹妹，他最喜欢妹妹…… 他也会梦到那天晚上的事，梦到凶手的每一句话，妈妈的惨叫，还有流了满地的血……
　　即使在梦里他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即使知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可他依然每次都是泪流满面的醒来，依然双手发抖，依然喘不上气。
　　但他依然经常来这里住，他怕自己忘记那可怕的一幕，怕自己忘记要复仇，这是他唯一的恐惧。
　　宋玦今天过来要带走妈妈特别喜欢的一枚胸针。这胸针的造型是一双芭蕾舞鞋，两只珠光白的贝母鞋子一立一靠，被碎红钻组成的一双鞋带围绕着。妈妈很喜欢这枚胸针，她在很多次大型表演和研讨的合影中都戴着这枚胸针，虽然每次合影时穿的衣服不同，有西服，有礼服裙，但都能明显看到这枚胸针的踪影。宋玦猜想，也许妈妈如此钟爱它是因为珍惜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事业。
　　合上暗红色的绒布盒子，宋玦把胸针收好，四处转了一圈，最后锁好妈妈的卧室离开了小楼。
　　宋玦自己的公寓距离公司并不远，是一个五十多平的住宅型公寓，两室一厅，皆朝向东。他买得早，刚确定保研时就买下了，用得是外公留给他的银行存款。那笔钱他很少动用，后来房价巨涨，他曾笑自己没有长远眼光，早知道应该多买几套，现在恐怕早就坐拥金山，收租都能供自己随意花销了。
　　两室的房子，小点的用作书房，有卫浴的作卧室，中间的客厅和原本相连的厨房打通，做成了开放式厨房，一个小小的中导柜相隔，正好既作餐桌，又作厨柜。
　　宋玦很爱干净，这套小公寓平时都是自己打扫收拾，每次做了饭也都整理的干干净净。他从不请人回来，一方面不想有人对他打探好奇，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房间乱七八糟。安全部的同事去年才知道他在公司附近的黄金地段有套住宅公寓，他谦虚地说是家里帮衬才付了首付买来的二手房。万一这帮人知道这套房是在7年前就全款付清的新房，不知道又会引来什么样的猜测。
　　到西南后车要经常用，他打算开自己的车过去。买了车以后，他就从来不用公司的车，他不喜欢司机随时能探究自己的动向，而且好多司机的习惯他也受不了。所以哪怕是用私家车没有另外的报销项，他也尽量不用公车。
　　安全部的工作是整天泡项目，项目上除了尘土就是泥沙，没个干净的时候，所以宋玦大多数的衣物都是灰色的，各种深灰和浅灰的T恤、衬衫、连帽衫、西服…… 有一次刚出了项目工地就去甲方开会，宋玦只是凑合着洗了把脸，硬是没人发现他是刚从项目上回来的。但同去的商务经理漏了馅，白衬衫灰突突的，黑西裤却反着白，连脚上的鞋子袜子也是雾蒙蒙的一片。商务经理极其不好意思的说，还是安全总监经验足，同样下了项目，人家仿佛一尘不染，自己却这副德兴，甲方这才知道宋玦也是刚从项目上出来。
　　西南潮湿温暖，即使冬季温度也在十五度上下，宋玦带了两件厚外套和日常用品后，竟觉得没什么可收拾了。环顾自己这间小屋，最多的就是书籍，想想自己的经历，也有点想笑。
　　读书时一门心思放在学习考试上，工作以后全部时间又都用在了琢磨工程项目。仅有的几次出差也全都是参展或学习，而且他不像那些点个卯就溜出去购物游览的人，无论什么活动都是老老实实从头跟到尾。很多人都觉得出来参会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可宋玦却觉得与不同工种同吃同聊受益良多。
　　于是33岁的宋玦，从没旅过游。
　　他看着书桌角上摆着的一家三口的合影轻声道：“这次去西南，先到处逛逛吧！”
　　工作交接顺利完成，吴经理感激他发给自己的行业安全示范照片，特意叮嘱他留在家里陪陪家人，就不用再跑到公司坐班。宋玦点头客气道：“以后的工作还需要您帮忙！”
　　又去找了趟杨兴国，老杨依然给不出最合适的人选，抓耳挠腮地说：“反正你现在也没项目，说不定等你们开始施工杨诗语大学也考完了，正好我过去！”
　　宋玦苦笑，老杨其实一直想离开总公司，看来这次打定了心思要跟他去西南。也好，有老杨在，问题确实会少很多。
　　原本预期一周交接和扫尾工作，没想到周二就全部完成了。宋玦干脆决定周三自驾出发，提前几天到处玩玩。
　　下了班他把车送去保养加油，等候的间隙查看邮箱，意外发现财务已按要求把近15天的收支明细发给他，并做了一份详细的摊销费用列表。
　　邮件是周一一早发来的，宋玦仔细看了一遍表格，心里不禁对制表人多了些赞美。这样迅速且详细说明平时在工作中就有良好的习惯，邮件落款处写着Xee。宋玦想，应该是那个夏琮玺吧！
　　这个名字，第一次看到就印象深刻。与自己相同，名字中带着玉，还带着这么多玉，肯定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如果妈妈顺利生下妹妹，她应该叫宋琦或者宋瑷吧，如果妈妈还在，自己也一定是妈妈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周三一早出发，把小公寓的钥匙留给一直帮忙打扫父母别墅卫生的家政阿姨后，宋玦就驾着车驶上去往西南方向的高速。
　　开车去西南大约两千公里，跨越四个省，温度越来越高，地型原因也算是南下，一路上有诸多特别的地貌和美丽风景。反正时间并不赶，宋玦打算边走边玩，累了就停下住宿，这一路算个极简版的自驾游吧。
　　第一晚宿在晋南最南的一个小村庄。小村座落在高速沿线，植被茂密，温度湿度明显比晋北高了许多，村子周边到处是四四方方的田地渔塘，稍远一点的山坡上还有一块块圈起来的果园。整个村子在夕阳的笼罩下多了层金色，多了层惬意。宋玦趁着天还亮就开下高速，在多个农家乐小院中挑了家看上去最干净的，住了进去。
　　不是旅游旺季也非休息日，宋玦是这家唯一的客人，主人夫妻两人忙前忙后张罗，给宋玦安排了间背对公路的房间，又带他看鱼塘鸡舍。宋玦笑着拒绝了主人钓鱼抓鸡的邀请，只约好了晚饭，自己背着背包溜达着走了出去。
　　再回农家院时，主人已经准备好晚餐，宋玦简单洗了澡，才回到小餐桌旁打开了食盒。几个金黄的面饼，两个翠绿的青菜，一碗红烧鸡肉，一碟凉拦豆腐，光是看着就颇能引起食欲。宋玦拿出瓶白酒，给自己倒了半个茶杯，一边吃喝一边打开了电视。
　　他其实并不看电视，只是让房间里稍有点声响。
　　端起杯喝了一小口，宋玦拿出手机查看着自己的邮箱。很意外，竟然又收到了Xee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