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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姑妈一家 ...

  •   几年不见,姑夫老了很多,整张脸像池水的波纹一样,漾着一圈圈下垂的波浪,两只精打细算的眼睛也被下垂的眼皮压成了三角形,更显得不怀好意。
      表弟也不再是戾气外露的叛逆少年,面色沉郁了不少,话也不怎么说。
      姑妈反而唠叨得厉害,而且是种奇怪的自我唠叨,别人知道她在说着什么,可谁也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宋玦不太会去那个奇怪的家,一年也未必会上门一趟,有时甚至只是把礼物带到楼下,帮姑妈搬到家门口他就扭头走人,像这次一样姑妈打电话叫他回家吃饭,也是这几年的头一次了。
      宋玦带了两瓶43度的飞天茅台,一个贵且不好吃的漂亮果篮,敲响了姑妈家的门。
      打开门,露出的是表弟贺雄飞的脸。
      “哥,你来啦,快进来!”表弟满脸堆笑。
      宋玦也忙露出笑容答道:“小飞今天也在啊!”
      “哎哟,回自己家拿什么东西?”姑妈的声音在厨房响起。她翻起身前的围裙擦手,走上前接过宋玦手上的东西,一边吩咐,“快给你哥找双拖鞋呀!”
      宋玦转回身弯腰换鞋,姑妈趁着空隙打量物品,并在心里给出个价格。
      这处住所是姑夫升任科长大约三四年后买的,那个时候表弟刚读大学不久,宋玦曾经住过十年的小房间随着姑夫的升迁一起抛进记忆深处。
      看得出,今天这餐饭姑姑费了心,有鸡有鱼,八菜一汤,餐桌中间还有个脑袋高高仰起的大王八。宋玦看着王八脑袋,心里暗暗好笑。
      四口人落座,姑夫眯着眼睛指挥儿子说,“喝小玦带来的酒,给你哥倒满!”
      贺雄飞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连姑姑也没推辞,宋玦心里稍稍奇怪。
      姑夫提议,四人都端起酒杯相碰。
      姑姑放下杯子道,“小玦也好久没过来了,现在工作怎么样了?”
      “还好,老样子!”宋玦不多言。
      姑夫看了眼儿子,贺雄飞出声问:“哥,现在你还是管安全吧,我上周跟你们公司的柴课长一起吃饭还聊到你了。”
      “物资部的柴课长吗?”
      “对对,我们公司不是有一批标准化的东西在跟长山沟通嘛!”雄飞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宋玦碗里。
      “噢。”宋玦点点头,也明白了今天叫他回来吃饭的原因。
      “哥,你哪天有空,约柴课长一起吃个饭呗!”贺雄飞充满期待的盯着宋玦。
      “物资部太大,我跟柴课长不熟,我介绍你认识汤经理吧,我们安全上的采购一向是跟汤经理沟通,跟他熟一点。”宋玦说得很慢,看着小表弟精彩纷呈的脸色,也算是种享受。
      “啊啊,那更好,那更好!”贺雄飞又举起杯对着宋玦,“哥,那你哪天有空,我定地方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下周末行吗?”
      “吃饭就算了,我下周四就要去西南,汤经理这几天还在华南出差没回来,不一定能碰上。你准备一斤好茶叶,汤经理喜欢喝普洱,等他回来你直接去找他就行。”宋玦一边翻出电话拨了起来。
      不等表弟再说话,汤经理已经接了起来,“宋玦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听说你要去西南啦?我真是运气不好,应该晚两天走,吃你一顿再出差!”
      宋玦笑起来道,“汤哥,我正要找你帮个忙呢,回头一起请你吃饭,我表弟公司是做标准化的,前几天跟柴课长接触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帮他看看呗。”
      “嗨这是小事,你把我电话给他,我估计还要七八天才能回来,下下周打我电话再定。”
      “谢谢汤哥。”
      “哎对了,听说总公司要出新的标准,旧的置换期两年。你也知道,项目上都精明得很,只要命令颁布,旧得可就谁也不会用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多谢汤哥!”宋玦挂断电话转向表弟道,“你记下汤经理的电话,去之前打电话联系。他说要出新标准,估计旧的东西都要改,你尽快跟生产上沟通吧,库存一旦积压消化不掉的。”
      贺雄飞慌忙跟自己同事打起了电话。
      姑夫招呼宋玦继续喝酒,宋玦推却自己下午还有事要办不肯再端杯,姑夫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终于打完电话的贺雄飞回到桌边问。
      “可能……年底吧!”宋玦想了想回答。
      “年底?怎么出这么久的差?”姑妈也惊奇的问。
      “不是出差,我调到西南分公司了,以后主要在西南工作。”
      此言一出,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总公司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去分公司呀?你,你是犯啥错误了?”姑妈第一个开口问。
      “你不懂别胡说,”姑夫出言打断,“去下面历练历练也好,回来就准备升职了,这种时候不能有情绪,高高兴兴地过去,给那边领导多带点礼物,搞好关系,有人情好办事嘛!”姑夫说了今晚最长的话,下垂的眼袋里泛着过来人的精光。
      “哥,你去分公司还管安全吗?”贺雄飞问。
      “提了一点点,”宋玦吃了口菜又道:“过去当总经理。”

      姑妈宋晓云从小不重视学习,高中读了几天就辍学在家,直到父亲托关系,才安排到电业管理局就业。年轻时候的宋晓云不善言辞,笑容羞涩,有种不一样的魅力,一群姑娘里,她总是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因为她长得很漂亮。
      姑夫贺建锋那时候只是局里一个小科员,第一眼就看中了含羞却俏丽的宋晓云,展开热烈的追求后却遭到人家父兄的嫌弃。父亲和哥哥的阻止理由主要有两条,第一,此人长得太不好看,配不上宋晓云。第二,此人职位太低,没什么前途。
      为此他呕了好多年,长相无法改变,于是就在职位上想尽办法。贺建锋本来就是个非常圆滑的人,有心的钻营下,终于当上了退休干部科的科长。
      宋玦父母去世时,父亲这边的亲人只剩下姑姑一家,母亲那边的亲人也只有外公外婆两人,对于两个近七十岁的老人,显然姑妈家才是宋玦最好的选择。然而他也记不太清,为什么自己还是去了外公家。
      在外公家的那两年,大概是离开父母后最幸福的生活,虽然外婆因妈妈的惨死而卧床不起,说话也不太清楚,但在宋玦记忆里,他们总是和善的。宋玦总是跳上外婆的大床,用小手使劲揉搓外婆的双腿,外婆总是笑,可笑着笑着就开始流泪。外公总带着宋玦在房子附近玩耍,虽然家里还有一个陪护阿姨,但外公也总是担心外婆不肯远离。即使这样,宋玦依然觉得生活好有趣。外公带着他看鸟、捉鱼、捉螳螂,外公甚至在小院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带着宋玦从撒种开始种了几株番茄。
      然而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刚上三年级,外婆在一天夜里再次中风,这次还没等到救护车,外婆就与世长辞了。从那以后,外公带着宋玦见了很多人,很多个穿西装的人,签了很多字,按了很多手印。后来宋玦明白,那些人有保险业务员、银行业务员、律师和房产经纪人。外公把财产房产和保险都为宋玦打理的清清楚楚。
      后来又有一天,外公也走了。那天课还没上完,老师就送宋玦回家,远远就看到一辆救护车停在小院门口。闪着的红蓝色灯光,成了他这辈子的噩梦,每看到一次,就有一个至亲永远的离开他。
      别无选择的姑妈接收了宋玦,从此宋玦的生活与可爱的小动物绝了缘,只剩下表弟。
      “宋玦,表弟饿了要冲奶粉。”
      “宋玦,表弟哭了要换尿布。”
      “宋玦,表弟困了要哄他睡。”
      当然,姑妈也不放心真得交给他照顾小孩的任务,姑妈不信任他,他太小了。可指使他做些事情总是没错的,个子还不高的宋玦熟悉表弟的一切用具,知道奶瓶尿布玩具的位置,也清楚大大小小几个盆子的用处,甚至听到表弟的哭声时,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表弟为什么哭。
      这些都没什么,宋玦也很喜欢那个浑身软软的小孩子,虽然再也没人陪他看鸟看鱼捉螳螂,看到抓着他手的表弟,他总还是感觉心里暖暖的。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姑妈的敌意。
      宋玦不明白,为什么姑妈总是对妈妈充满了敌意。刚到姑妈家时,宋玦还保留着在外公家养成的习惯,边读小说边用自己的小录音机听音乐,谁知姑妈看到这一幕时像是要疯了一样砸烂了他的小录音机,指着宋玦破口大骂,说他不学好,尽搞这些勾魂引人的东西,学什么不行要学他妈那套假模假式的虚玩意。宋玦被她吼得呆立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弯腰去捡已经砸坏的录音机,唯一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这不是虚玩意,妈妈说这是艺术。
      那一次,姑妈对着他黑了两三天脸,连在饭桌上吃饭都把碗砸得乒乓作响。姑夫被她弄出的声响烦燥的皱眉,忍了两次后终于忍不住的骂:“不吃饭就滚蛋,摔什么摔?!”
      姑妈收了收脾气道:“又没冲你摔!”
      宋玦想,是啊,她是冲我的。
      姑夫看了眼宋玦问:“他又怎么了?”
      姑妈似乎是找到了发泄口,竹筒倒豆子一般控诉着宋玦的行为,主题无非是一个,宋玦在学他妈。末了,姑妈瞪着宋玦骂,“我哥当着好好的经理,要前途有前途,要钞票有钞票,哪会惹来什么仇家?肯定就是那个女人招来的!那个女人整天花枝招展的,什么优雅艺术的挂在嘴上,谁知道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才给家里招来横祸的!”
      “得了吧!”姑夫打断了姑妈的话,宋玦也趁机抬手擦干自己气愤委曲的泪珠。
      “你以为宋卫平就那么干净?不到40就当上了采购部总经理,他还干净,谁信?”姑夫撇着嘴,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的盯着宋玦,“是你妈傻兮兮地跟了他,本来好好的艺术家,只能回家做饭生孩子给他暖床,简直是瞎了眼!”
      “呸!就她还艺术家?!她就是个狐狸精!案子肯定就是她招来的!关我哥什么事?”
      “就你?你上过几天学?你懂什么是艺术吗?俞未愿意嫁给宋卫平,是你们家上辈子积了德!长山这种大公司,我清楚得很,课长级别的都得包个二奶,明面上夫妻和睦的,不是早就说好各玩各的,就是家里那个还被瞒着不知道的!你哥在外面混了几个你知道吗?”
      不愧是领导,贺建峰几句话就把宋晓云问得讪讪地答不上话来,只小声的反驳:“你胡说!”
      “我胡说?哼哼!”贺建峰冷笑着看了眼傻作一团的宋玦,“你问问长山的人一清二楚!再不相信你去问办案的警察呀!这案子查了两年多了,跟他长期保持男女关系的已经找出来三个!其中两个都是他死了那年才生的孩子,”说着他又看了眼宋玦,“说不准呀,我帮他养得这个跟本不是你们老宋家的独苗!”
      三年级的宋玦听得懵懵懂懂,姑妈和姑夫和话虽听不懂却用心记住。他唯一搞清楚的事情是:姑夫说爸爸不是好人,姑妈说妈妈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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