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C-05号仙境》晓征

8、离别与重逢（二）

　　时日一久，她成了茶余饭后一段模糊传闻。

　　玄昧沉默喜欢独处，比姑瑶想象的更寡言，也比姑瑶以为的更顽固。

　　姑瑶后来听玄昧说，重塑女蜗剑只有天工阁。两种法子：一是碎片锻接，便宜，但会有裂痕；二是回炉重造，死贵，还得等。

　　玄昧却淡淡道：“剑不知道掉哪了。"

　　姑瑶想劝她换柄新剑。但每次见玄昧触碰陌生剑柄，那瞬间绷紧的指节和暗淡的眼神，都让姑瑶又把话咽回去。

　　玄昧并非冷漠，只是她的情绪早随着女娲一同陨落了。老天爷让她落得个三尺青锋折作尘的下场，不管是鹤鸣山枯了又青，还是坟城聚了又散，横竖都与她无关了。

　　可对于一把出鞘的剑，不饮血，随时有散灵的风险。

　　偏偏坟城太平得令人窒息，连只作恶的鸡都没有——姑瑶提议养鸡，素来淡漠的玄昧难得蹙眉：“养鸡多没意思……养你如何？”

　　后来半步楼开始接生，倒成了坟城一桩奇谈。

　　姑瑶咧嘴一笑，没牙的嘴显得格外促狭：“你弗欢喜啊？个么……”

　　玄昧终于冷了脸：“姑瑶。”

　　只两个字，语气不重，却让姑瑶缩了缩脖子。她凝望着玄昧的侧脸，眼神闪过一丝“我若走了，谁能记得你怕冷，又讨厌烧水，十天半月不讲一句话，又像原来一样。”的忧伤。

　　老太婆不动声色，引着玄昧往半步楼隔壁走。她脚步急而稳，声音也一点没停：“阿昧，你做不来普通人的。”她顿了一下，侧过脸瞄了玄昧一眼，“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直话直说，我怕你把半步楼搞倒灶唻。”

　　姑瑶伸出手指，一样一样数落：“我的玄老板，您倒是清闲。你觑觑看，生意统统是我勒替你撑牢。开销用度，每月要交巫觋族几块血石，各方迎来送往，交易的时辰……”

　　玄昧盯着姑瑶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话密得插不进针。她垂下眼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姑瑶无非是想找个男人，既当相公，又当掌柜。

　　她看着整座半步楼，这要是能带走，姑瑶肯定把她连窝端了！

　　站在半步楼斑驳的墙面下，那些从隔壁疯长过来的爬山虎早已将整面墙吞噬，绿得发暗，藤蔓纠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姑瑶熟练的推开隔壁院门往里走，那腿脚利索的跨过地面上交错的藤蔓，哪像个老太婆？这一幕，倒是让她倏地想起姑瑶有一次抱着仙丹头也不回跑出去的背影。

　　半步楼旁边还有人住？

　　玄昧跟着走进去，指尖轻轻拨开院墙上一片叶子。想起一件事，是不是拿到仙丹后，姑瑶一家葬身火海的……

　　一根藤蔓忽然缠上她的手腕，绽开一片妖花，靛蓝色像星河一般。花瓣薄得透明，在月光底下能看见细细的脉络。

　　“哪个搭你开玩笑唻！”姑瑶推开房门，顺势将昭云从里头扯了出来。他踉跄一步，衣袖翻飞间带起一阵风。姑瑶扬起手中的钥匙和一本边角磨白的账册，径直塞向前去。

　　昭云从几乎是刚闪身进屋，姑瑶便从侧面袭来。

　　“官人，钥匙、账本儿一应俱备！一卯一卯都记了这个小本儿高头，毛清爽。”她又拍了拍昭云的肩膀，“工钿么，你侬两个自行商议便好。放宽心，阿昧蛮好弄的。”她抬手一指，“满院子的人参，好当萝卜啃个！”

　　“萝卜？”

　　“萝卜！”

　　两人异口同声，昭云从一侧头，正对上玄昧清厉的眼睛。玄昧在三步之外听见这话，差点把牙咬碎。

　　满院的花，突然全开了。没有花苞打开的过程，而是一瞬间盛放。花香轰然炸开，甜得让人头晕。

　　是他！

　　玄昧眯了眯眼，语气依旧平静：“姑瑶，你最好解释清楚。”

　　城门那边传来巫觋族打开结界的铃铛声，姑瑶立马缩到院门后头，咧着嘴乐：“阿昧，你便试他一试唦！多个人帮帮忙，还跟从前一样，省力多了嘞！”

　　“我不同意！”

　　“脚敢抬一下试试。”

　　昭云从的声音被玄昧凉飕飕的压下去。

　　姑瑶跑了，脚步声轻快远去。

　　玄昧站在原地，看了眼腕上的藤蔓，又抬眼望向满墙妖花，轻叹一声：“……麻烦。”

　　昭云从忍着心口翻涌的阴气。虽已换回本来面目，但以玄昧的敏锐，难保不会瞧出端倪。他手指擦过腰间，悬着桃木剑的位置是空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侧腹的旧茧，身形未动，肩背已悄然绷紧，像一头在阴影里敛起爪牙的狼。后撤那半步，将所有情绪沉入静默。檐角垂落的阴影掠过他眉骨，那瞬息间的审视与计算散的干干净净。

　　藤蔓在玄昧余光里沙沙作响，妖花的甜香缠上衣摆，她垂眸碾碎一片落在袖口的花瓣。

　　玄昧眼神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这双眼睛，还有他下意识的扣手的动作——错不了。她面上没露半点风声，扭头就走，脚步划开满地碎光，连句客套都欠奉。

　　昭云从紧绷的肩线一松。心却一沉，她没认出自己。他目光已掠向大门，想着她前脚迈出，自己后脚是不是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结果他那点想法刚冒尖，就听见“哐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