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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别与重逢(一) ...

  •   最后一朵海棠凋谢时,玄昧站在一户人家门前,抬手叩门。

      她的指节在木门上叩响三声,力道不轻不重。

      有人在院里忙活,窸窸窣窣传来说话声。玄昧微微偏头,目光淡淡地落在门缝上。

      几截手指搭在门边,把门扒开了。半张脸从阴影里探出来,堆着过分热情的笑:“是阿昧?等等就好。”

      “就你自己?”玄昧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屋檐,那里前些日子还有个燕子窝,今日就只剩几根枯草,摇摇晃晃,能走的是不是都走了?

      姑瑶一家,死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只等坟城打开结界,好去冥界轮回。

      坟城建在阴阳两界中间,只等每隔一百年的七月十五这天,出入凡冥两界的城门才会开放,这事听着就很扯淡。试想一下,星君和无常挤在同一个地方大眼瞪小眼,这像话吗?

      到没听说谁因为不满,硬往外闯过。来这的大多无牵无挂,图什么呢!玄昧也想过,没想出所以然来。

      玄昧探进半个身子,焦黑的院墙和断裂的台阶上,还能看见一些云纹雕饰。阳光经过焚烧后的窗棂,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阴影。这宅子曾经还是比较雅致的,如今……收拾的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院子中央那棵烧焦的树,枝干扭曲,像个挥舞镰刀的大螳螂。

      姑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絮絮叨叨的,“他们去跟朋友道别。然后去城门口核实身份。我呢,埋了一坛酒,自己酿的喏。等我回来,我们两个好好吃一杯。”

      玄昧抬手,正要推门,忽然,一只冰凉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

      大门哐当一声合上了。姑瑶那张皱巴巴的脸凑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阿昧,你咋个来的?我不是让你在半步楼等我?”

      玄昧垂眸,看了眼被攥住的手腕,语气淡淡的:“松手。”

      姑瑶非但没松,反而握得更紧,枯瘦的手指很有力气:“我走了么,你咋搞?”

      “瞎搞。”玄昧抽回手,语气平静,“没你聒噪,我耳根清净。”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却落在姑瑶的手指上,那上面还留着火烧的痕迹,蜷曲如枯枝。

      这双手曾为她做过咬不动的饼,也曾笨拙地擦拭过她剑鞘上的血迹。

      姑瑶眼眶发红:“我十一岁碰到你,葛毛你独来独往,二十年嘴巴都弗张的,我还当你是个哑喏!倘不是当年我街高头肚皮撞了一下,你把我抱回来,还帮我把念恩生落来,我老早死掉。”

      “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我药圃里那些人参都让你挖空了,可没什么惦记的。” 玄昧对跟水着边的东西非常反感,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孟婆汤的解药,拿着。”

      姑瑶噗嗤笑出声,眼泪砸在两人之间的石板上,化为一缕烟。

      玄昧突然问:“这是去哪儿了?裙摆沾了这么多泥。”

      “覅提了,我走回来的路上头,正想你的事,一只喜鹊直冲我飞过来,吓得我不小心摔泥洼洼里头。哎哟,我同你讲,那双红得滴血的眼睛,到眼前头还在晃。”姑瑶慢悠悠地抬起手,往布裙上轻轻拍了拍,走个过场。她低头瞅了眼沾泥的裙角,撇撇嘴,拽起来边搓边说,“阿昧,我觉着要出大事,这两日我左眼一直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

      “鬼佬倌好跟人一样的啊!平常时节,肯定是人间那帮孙儿,又在祠堂里头嘭嘭嘭磕头!左眼一跳,香炉里头保证插了张‘保佑发财’的愿签。”

      玄昧头一偏,干脆利落:“你们家祠堂的活儿,没得商量,不接。”

      姑瑶摆摆手:“弗是啦,是好事情儿喏,一桩……”

      “打住。”玄昧匆匆往前。

      姑瑶被玄昧腰间挂着的东西吸引,贪婪的吸一口气,:“这、这是……”

      “阴寿未尽者的血气。”玄昧唇角一勾,“怎么,没见过血?”

      “弗是!”姑瑶馋的,眼睛都直了,“是你这点儿味道,香得不得了!”

      玄昧猛地转过身:“沾上它,你这胎怕是投不成了。”

      姑瑶一副无奈相,捶胸顿足:“你个么覅让我闻见嘛!香得我心肝儿挠挠!”

      “还不去城门?”玄昧挑眉,“要我送你一程?”

      姑瑶作势又要黏糊上来,玄昧已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省省吧。你这套说辞,我听得多了。”

      见玄昧不为所动,姑瑶眼珠一转:“走嘛,跟我跑一趟。”

      “半不楼‘渡阴接生’的生意,嫌不够多?四处揽活。操心死的早,说的一点没错。”说完,人已走出几步。

      姑瑶在后头紧赶慢赶,死活追不上玄昧,这人又在遛她玩儿呢!

      她气得从腰间摸出个苹果,铆足了劲儿朝玄昧后脑勺砸去。谁知那人头都不回,反手就接住啃起来。

      “你……”姑瑶气得直哆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老胳膊老腿,都怪死的时候七十一了!她突然冒出个荒唐念头:要是早死几年就好了。当鬼这么多年,头回见着还有嫌自己死晚了的!

      姑瑶藏起油纸包,从袖子里摸出两张画像,献宝似的展开,快步追了上去:“我帮你相了两户人家,你来觑觑看……”

      画中,一匹龙马昂首嘶鸣,另一幅则是巫觋族少主,腰间悬着白玉铃铛。

      玄昧瞥了一眼,眉头微蹙:“……你疯了?”

      这老太婆竟把坟城最危险的俩玩意搜罗来了。

      见玄昧满脸拒绝,姑瑶老脸一抽,满脸褶子皱出了沟壑。

      玄昧告诉过姑瑶,她是女娲剑灵。

      姑瑶至今记得玄昧说这话时的神情,夜色把她的轮廓削薄成一片剪影,连带着那句女娲剑灵也一股血腥味儿。

      后来姑瑶在灶台边揉面时总会走神。她想着玄昧那截总也养不胖的腰,想着她擦拭剑鞘时微微发亮的指尖,最后面团总是揉得很硬。女娲是什么样的人物她不清楚,但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不肯好好说门亲事呢?

      坟城闭塞,闲话能嚼出千百种滋味:

      女娲一脉的灵尊,却因为主神陨落,剑身被毁,野性难驯屈居不得,为神界不容。身份尴尬,已被天工阁列入“改造”对象。而改造的第一步,就是让她学会,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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