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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八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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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桃木小剑将一只喜鹊钉在木柱上,整个酒馆的烛火同时暗了一瞬。
店小二对这行凶的一幕倒也见怪不怪,只是猛一回头,身后突然出现的身着素白宽袍的男人,把他吓一跳。
他在坟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亡魂堕仙,癫妖疯魔,早已是家常便饭。
但这样的人,不多。
长的到是一副嗜酒如命的鬼样,蓬头垢面,衣衫虽散却不乱,那腰封的褶皱都像精心整理过的宽度。他走过,周身带着腥风血雨洗练过的悍利,与周遭的颓靡浑浊格格不入。他到没有刻意张扬过,但那份沉静压得人心头发慌,不免惹来不相识的人多看两眼。
特别是,他那份与杀伐气毫不相干的专一。
他只要一种酒。
老板眼风扫了眼店小二,店小二赶紧猫腰将那粗陶酒坛摆上桌。敲开泥封,浓烈的酒气瞬间逸出,仿佛能把空气烧起来。他仰头灌下一口,抓住店小二还盯着他的目光,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到指了指那柱子上喜鹊。
店小二心头一紧,拔下桃木剑,刚要扔掉喜鹊的尸体,就听一声,嗯。男人手指一勾,桃木小剑飞回掌心,从袖子里面掏出个布袋子仍在桌上,示意店小二把喜鹊装进去。
“这玩意儿,比勾魂索有主见。”
这……店小二听的云里雾里,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开始忙着手上的活计,热情招呼其他客人。伺候一桌客人落座,不等茶水上来,就听三人唠起了闲嗑。
细嗓音的汉子笑道:“你们能想象东方鬼帝,在坟城吗?”
他对面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即摆手:“老弟这你有所不知!那可是酆都大帝身边数得上的宠臣,执掌桃止山,何等威仪!听说所到之处,鬼魅俯首、阴差开道……那般人物,也该在殿前伴驾,岂会踏足咱们这正事没有、屁事一堆的坟城?”
“是啊!”尖嗓子一拍大腿,“我也有所耳闻,云从鬼帝姿仪绝伦,威重如山。可你们看看西区那位……啧,娘们唧唧满身妖气,我看啊,八成是在此冒充名头,扯虎皮做大旗呢。”
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还以为摸到了真相。他们虽然留意到,隔了几张桌子正仰头灌烈酒的人,但绝对不会将这人和他们口中的“东方鬼帝”联系到一块。
男人没理会他们,只沉默地将酒一盏接一盏灌下去,烈酒一攻身上终于回暖。
长街冷寂,月光如水。
他走到门口,望着月色许久,什么“宠臣”,什么“威仪”,此刻听来,他只想笑。嗓音被酒浸得沙哑,“今儿这妖刀子没掺水。”
柜台后,一直沉默算账的掌柜笔尖一顿。他想起男人第一次来,这妖刀子酒一入喉肠,他周身抑制不住的龙吟煞气,让满堂的鬼火灯烛颤晃。
掌柜的抬眼,再次看向那落魄背影。敖云烈……他心下默念着这个名字。
当年这位龙族太子,为护女娲剑灵不自量力去挡九重天劫,若非酆都大帝出手,早被雷霆之怒一笔勾了个销。
如今改名昭云从在坟城厮混,说好听是鬼帝,说不好听就是个囚徒。背着那纸沉甸甸的、不知何时能还清的阴司债。
有些事,沾上点便是万劫不复,偏偏那孩子还往前凑……
昭云从下了台阶脚下发软,猝不及防撞上一人。说是人,不如说是堵墙。对方身形未动,连衣角都未曾卷起半分,反倒是他踉跄着后退半步。
这一下,到撞出他几分不耐,抬眼望去,月光正好洒进对方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里。一双极妩媚的眼型,为这绝对的冷厉平添了几分近乎残忍的艳色。像一把刚刚出鞘、饮饱血腥的妖刀。
这味道……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邻居。
那点不耐迅速被好奇取代,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迎上去,打算逗逗她,笑得有些浑,“姑娘身上这味儿……还以为是栀子花成精了。”
玄昧并未羞恼,只是上下一扫。随即,她做出了暂无利用价值,与其纠缠没有意义的判断。
她直接侧身从他旁边走过,错身的瞬间,冷冷地抛下一句,“酒鬼的鼻子倒是灵。”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花香能盖住半条街,一把剑,不需要呼吸和进食,天生不知香臭。她无意识地将这气息铺得到处都是,外人眼中她那半步楼总是青烟缭绕,都是这香熏出来的。
昭云从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街角。血腥味越来越浓,三分天地初开的清气,是先天之魂所特有的。
他扔了酒坛,循着气味往酒馆后院走,靴底碾过碎石,一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寂静之地有些刺耳,后院的月光比前院惨白些,照的杂草丛生的野地一片荒凉。他忽然停下,顺手从道旁的老槐树上撅下一根树枝,拨开齐腰的杂草。
一具尸身诡异的匍匐在地,眉心下的沙土地上,一朵血色海棠正妖异地绽开。
他蹲下身,瞳孔深处发出紫色的冷光。他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并指虚按在尸身额头上空,指尖灵光刺入。没有残魂,没有记忆,什么都没有。这具皮囊里干净得可怕,仿佛里面的东西不是消散了,而是被某种东西连血带肉啃食得一干二净。
第八个。
玄昧并未走远,记起答应姑瑶的孟婆汤解药还落在柜子上,折回来正好看见昭云从正蹲在那儿,他伸手在草丛里比划,很像在掂量从哪儿下手。
这酒鬼……玄昧嗤笑出声。要说这猫猫狗狗蹲墙根,她觉得没有啥。但见这大活人,蹲的一丝不苟,她就觉得那地上莫非刻着长生不老的药方,看一眼能飞升。
昭云从此刻正专心用树枝,挑出草丛里一块黑布片,手指捻了捻上头黏糊糊的油渍。突然斜里伸过来一只看着挺秀气的手,攥住他手腕向上一提,他刚想挣开,结果那人大拇指往他腕脉上一按,整条胳膊立马就麻了。
与此同时,狗洞里滚出的气浪裹着烈日金沙拍过来,昭云从看向那人,沙粒擦过那人袖口,灼出一缕青烟,是灵体?
昭云从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头直接穿了过去。可她明明用力的握着他的手腕,难道是被灼伤的部位显了原形。
浓烈的栀子花香直往鼻子里钻,他莫名理解了阿戍第一次见他时,为什么堵着鼻子了。
——是有点上头。
玄昧注意到他偏头的细微动作,待他站稳便立即松手后退,拉开一段距离。
他为何出现在尸体旁?是巧合还是别有意图?若真是毁尸灭迹时被她撞见……那他现在,一定很希望她是个瞎子,或是被他戳瞎。
她不动声色的估算出手的角度,手指的力道,并集中精力观察周围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玄昧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或许心一横,她会捏断他的脖子。
“你谁家的?”他明知故问,嗓子眼儿里浸着酒气,变得沙哑无力,听着更像耍无赖。
玄昧没有立刻回答。一阵风穿过,耳边尽是风啸草荡的声音,直到风慢下来,才冷冷吐出三个字,“半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