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胜雪》茉眠

4、Chapter 4

　　英真中学。

　　“走吧！”尹曦侧头看正出神的明舒言。

　　明舒言还神：“好。”

　　他还是穿了叔叔送给他的新衣，一身米白的休闲服，晨光熹微中，看起来尤为清爽。他胸前别着尹曦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校徽，圆溜溜的形状，醒目的艺术体字母“YZ”融在粉白樱瓣的底色里。

　　英真中学离尹曦家不远，从烟清巷快走过去只要十分钟。

　　高一三班。

　　尹曦一进教室，看到兰夏课桌上空空一片，不自觉皱起眉心。

　　放下书包，她溜出教室后门。

　　英真中学校门口只查校徽，跟着尹曦混进高中部的明舒言正站在教室外的连廊上看风景。

　　路过的两个女生忍不住偷瞧他一眼，随即相视一笑跑开，用课本挡着脸窃窃私语。

　　“哇，这是哪个班的男生？眼睛长得真好看啊！”

　　“难道是转学生？我怎么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我觉得，他比六班的方子桓还帅！”

　　“敢不敢去要手机号？”

　　“哎呀，人家害羞……”

　　话音渐远，两个女生进了教室前门。

　　明舒言正心无旁骛极目远眺，暗自惊叹，在校园中竟能望到一带幽然的远山。

　　这不足为奇。

　　英真中学坐落在山城早樱的市郊，离传说中的“神仙山”——钟灵山不远。整个校园随山势起伏，校园中央的山丘被辟为一片茂密的樱花林，作为英真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天然分界线。林中湖水相连，两校一脉相承。

　　早樱这个小城早年没有高校，所以市政规划对依山傍水的英真中学特别用心，力求打造富有早樱特色的花园学校和人文校园。也由此，英真中学在早樱极负盛名，不仅仅因了秀丽的山光水色，更是公认的重点中学。

　　粉白色相间的外墙，宛转的螺旋形楼梯，巨大的落地正衣镜，星星点点的瓜叶菊。

　　光滑的大理石地砖映照着来来往往稚气未脱的面孔，或喜悦，或忧愁，或呼朋引伴侃侃而谈，或步履匆匆缄默不语。

　　青春的悸动，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定格，成为许多年后，彼此老去的记忆里不老的纪念。

　　尹曦朝明舒言望去，觉得他这个人有一点特别好——随遇而安。

　　昨晚，他后来坦言自己从没进过学校。但他对任何新鲜的事物都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好奇，更不会缠着尹曦打破砂锅。

　　他的淡定、疏离与从容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此时，又有几个女生在明舒言身后驻足。

　　尹曦走过去解救被围观的某人，拉他走到教室后门，凑到他耳旁说悄悄话：“明舒言，兰夏还没来上学，我们再等等。”

　　“好。”明舒言答。

　　但如果早读开始，明舒言还在教室外站着，一定会被值勤老师看到，说不定还会被训斥一顿……

　　“这样吧，一会儿铃响，你就从后门悄悄进来，我后桌，喏——”尹曦用手指指靠门最近的课桌，“我后桌没人，你就坐这儿。今天数学和地理老师都出去培训了，前两节课由其他班老师来代，不会发现的。”

　　尹曦嘿嘿笑，觉得自己的主意天衣无缝。

　　“好，然后呢？”明舒言把手插进口袋，歪头洗耳恭听。

　　“然后嘛，两节课后是大课间，我带你参观校园，再介绍我的好朋友给你认识，怎么样？”尹曦眉飞色舞地分享计划。

　　“听上去不错。”明舒言笑，不置可否。

　　说笑间，早读铃响。

　　趁大家埋头用功之际，明舒言跟着尹曦闪进教室，悄无声息落座。尹曦转头扔了一本英语书给他作掩护。

　　让明舒言一起听课的主意果然“不错”。

　　一节早读课下来，细心的同学都发现教室后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陌生而安静的男生，只有他前排的女生回头和他说话时才微笑答话。

　　这个男生很清秀，看着就分外舒服。女生们大概已一致认定如此，频频回头。

　　但尹曦的主意也只是“听上去不错”。

　　人算不如天算，上午没课的班主任老包突然来教室巡视，更糟糕的是——他是从教室后门进来的。

　　尹曦觉察到时已晚，心里咯噔一下：见招拆招吧。

　　果然——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课桌边，包玉华纳闷地扶眼镜，仔细打量眼前的男生。

　　明舒言站起来，所有视线向他射来，或疑问，或惊叹，或……花痴。

　　“老师好，我是……”他站得笔挺，个子比包玉华还高一些。

　　明舒言大脑高速运转，思考怎么说比较合适，最好不要连累尹曦。

　　可尹曦心里急，早已嗖的一下站起，转身打断他的话：“包老师！他是我带来的！”

　　“你带来的？”包玉华转头看尹曦，眼神犀利，“他是你什么人？”

　　老包日常行事严厉，尹曦见他还是有些怵的，忙道：“包老师，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天正巧来学校看我，我就带他逛逛校园。”

　　不就是编故事，尹曦信手拈来，眼都不带眨的。

　　“我们……逛着逛着就忘了时间，早读铃响了，我就让他在我们班坐一会儿……呵呵！”尹曦心虚，干笑两声缓解尴尬，“就一会儿！他不吵人的，不会影响大家的！等下课我就送他出去！”

　　尹曦描述明舒言的语气，犹如在形容一只温顺的猫咪，也许还是在午睡的。

　　“是这样吗？”老包半信半疑，眯着眼，问明舒言。

　　“是的，”他镇定自若点头，顺着尹曦的话往下说，“我第一次来早樱，路过尹曦的学校就想进来转转。她原本不同意，是我非要进来的。”

　　三言两语，明舒言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老师，对不起。”他毕恭毕敬向包玉华鞠了一躬，至诚至恳道歉，“是我的错，请您别怪尹曦，我马上离开。”

　　尹曦见状想反驳，薄唇微张，却一时没想出好的说辞。

　　用谎言去圆谎，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现在这样，明舒言太委屈了啊……真是急死人！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老包可不好糊弄，继续问，“今天星期二，你不用上学？”

　　明舒言眨眨眼，对答如流：“我叫明舒言，在霖县二中念书，因为个人原因休学了。”

　　他面不改色，心里却道好险。

　　幸好昨天他在尹曦房间翻到一本杂志，在一篇文章的署名中见过这个学校。尹曦当时告诉他，霖县就在早樱隔壁。

　　尹曦心里也在打鼓，看老包的神色，猜不出他到底信了几分。

　　明舒言这儿没问出什么破绽，包玉华又看向尹曦。正要开口，他瞥到了男生别在卫衣前的校徽……

　　“呵呵，编得不错，继续编。”老包冷笑，“尹曦，解释一下，他怎么戴着我们学校的校徽？”

　　“啊，这个……”尹曦脑中轰响，仍装糊涂，“包老师您不知道吗，不戴校徽进不了学校啊！”

　　“这个校徽，也是你的？”包玉华背着手问，犹如瞧见西边日出似的稀奇。

　　尹曦硬着头皮垂死挣扎：“是的，正巧我书包里有个旧校徽，我就给他戴了。”

　　在明察秋毫的老包面前撒谎，想都不要想。她已经尽力了。

　　包玉华显然没信，作出总结性指示：“尹曦，请你的‘亲戚’立刻离开学校。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高一办公室。

　　尹曦乖顺地站在包玉华办公桌前，老包刚要开口，手机响了，只得先接电话。

　　周围有老师对尹曦微微一笑，因为她是办公室的常客。

　　包玉华对待学生严格全校出名，性子活泼毛毛躁躁如尹曦，自然在他面前吃了不少苦头。

　　而她来办公室听说教次数最多的原因是——忘戴校徽。

　　因而，老包怎么会相信一个自己三番五次不戴校徽被拦在校门外的学生说书包里有多余的旧校徽？实在是无稽之谈。

　　而此刻尹曦的心情比刚才更糟糕。

　　不是为了即将被训一顿的自己，也不是为了已经离开的明舒言。而是……

　　兰夏今天又没来上学。

　　“啊，兰夏又生病了？嗯，好，那让她再请几天假，好好休息吧。”

　　挂掉电话，老包扶了扶眼镜，抬头。

　　咦，尹曦呢？

　　尹曦早已偷溜出办公室，跑到高一六班教室门口。正当下课，教室里乱哄哄的，人影重重叠叠。

　　“方子桓！你出来！”

　　她一声吼，教室里的空气都为之一震，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干吗吓人？”

　　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背，恰到好处地告诉她，她找的人不在教室里。

　　尹曦当然认得身后人的声音，还没转身便问：“兰夏病了吗？她到底生的什么病？”

　　待她转身，眼眶竟已微红，方子桓傻眼了。

　　“兰夏确实又病了，和上次一样，她在家里休息呢，过些日子就会好。”方大少爷难得用正常的语气和她说话，“尹曦你哭什么呀？”

　　尹曦不作声，怒目圆睁，瞪着他暗自生气——

　　方子桓一定知道兰夏生病的事，但他只说病会好，却又不说清楚是什么病！

　　而兰夏——她最好的姐妹，甚至都不知道发条信息来告诉她生病了这件事！

　　他们究竟有没有把她当朋友？

　　尹曦气鼓鼓地甩头就走，噔噔噔跑下旋转楼梯，奔出教学楼。

　　微凉的秋风送来急促的上课铃声，方子桓仍伫立良久。

　　少女留给他的，永远都是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