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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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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真中学今日承办大型活动,兄弟学校的领导和不少教师陆陆续续进出学校。校门没有全关,特地开了一条绿色通道。
在门卫大爷有所反应之前,尹曦猫着腰从这条通道溜了出去。
她为自己捏一把汗,跑出学校数十米才后知后觉:我这是在干什么?逃课?
冲动是魔鬼,重点中学学生公然逃课,说出去还不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可现在回去……也少不了听老包一通咆哮。
反正一回是骂,两回也是骂,还不如……
“小心!”
尹曦右脚踢到路边石阶上的一个陶瓷花盆,刚要向前栽倒,身子一轻被人扶住。
一抬头,是明舒言,他正站在一家奶茶店的廊棚下。
见她站稳,明舒言松手:“你没事吧?”
尹曦注视着他,摇头:“没事。”
她心里想的却是:明舒言离开学校十多分钟,早该走到烟清巷。他还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从学校跑出来,他难道要一直等下去?
没来由的,尹曦忽然很想对他发火。
“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我等你一起。”明舒言答。
“等我干什么?我下午放学才回家,你也要一直等?明舒言,你是傻瓜吗?”
积攒的情绪越过临界点,尹曦的泪无声无息滑落,一颗一颗,宛若珍珠。
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就这么突然地哭了。
“怎么了?”明舒言自动过滤掉尹曦的气话,“生我的气吗?”
尹曦深呼吸,冷静下来,用手背抹去泪痕:“对不起,明舒言,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我气我自己,好像总是很热心,却谁都帮不到。”
“他们……都不愿把烦恼告诉我。可是朋友之间不应该坦诚相待吗?我只是想对朋友好,这也不对吗?”
说着,白皙的脸蛋上又有泪珠滚落。
明舒言没有见过尹曦如此,和平时的大大咧咧判若两人。
“是兰夏遇到了烦恼?”他试探地问。
“嗯,她病了,”尹曦努力控制情绪,“我想去看看她,你不知道她……唉。”
她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尹曦,你真的不回学校?”明舒言看看不远处的英真中学。
“嗯。”尹曦已经不哭了,她吸了吸鼻子,“明舒言,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来上课,还得和老包好好认错。”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明舒言却又问:“你现在去兰夏家?”
“对,我就是现在去啊。”尹曦疑惑,他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明舒言知道尹曦决定的事劝不了,便说:“听你说她家很远,你等我一下,我骑车带你。”
尹曦震惊:“啊?”
两人鬼鬼祟祟回了烟清巷。
明舒言向尹家隔壁的弟弟借了自行车,尹曦目瞪口呆。
隔壁的小鬼从小调皮捣蛋极是难缠,这几天被流感放倒在家,才消停点。他比尹曦小两岁,两人在巷子里以斗嘴抬杠为乐,却谁也不服谁。
可这样的小鬼,竟被性子柔软的明舒言收服了?不仅恭恭敬敬献上他爹给他新买的坐骑,还在后面直呼“言哥哥小心”?
尹曦对明舒言彻底心服口服。
明舒言要尹曦坐稳,说自己刚和小鬼学车,技术还不行。
*
蘅水街。
黑色奔驰驶出兰园,后排就坐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各怀心事。
车在幽静狭长的环湖公路上缓缓行驶,一个骑车带人的白衣少年迎面而来。少年显然车技不佳,见轿车居然不知回避,直到与它极近时才车头一偏,几乎擦身而过。
司机老刘额上涔出一丝冷汗,瞥一眼后视镜。正巧那少年回头,不慌不乱点头致歉,俊秀的面容宛然如画。
视线交错,奔驰后座右侧的方经年呼吸一滞。
“好险!”尹曦松了一口气,问,“明舒言,你什么时候和小鬼学了骑车?”
不敢再放松警惕,她身前的人认真蹬车,没有回答。
“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干了什么?”
拐过一道弯,明舒言笑着卖关子:“不告诉你。”
“好啊!你也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坐在后座的少女开始不安分起来。
“哎!你别动别动!”明舒言快握不住摇来晃去的车把,紧张地直叫。
“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散,两个年轻的身影渐行渐远。
奔驰里,因那一眼陷入沉思的方经年眸光黯淡,自言自语:“那孩子,眼睛真像美晴。”
“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放下?”兰天成回头瞟窗外,看清楚自行车后座的女生是尹曦,浅浅叹息,“那男孩可能也是兰夏的同学,可以问问她。”
“好,谢谢兰董。”方经年放松身体向后靠去,神情仍有些许痛苦,“也罢,最后一次。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和美晴一样。”
*
尹曦刚按响门铃,张阿姨迎了出来,远远作噤声手势。进了厅堂,她告诉尹曦,兰夏刚睡下。
尹曦吃惊,正要询问——
“张阿姨,是谁来了?”
三人循声望去,兰夏身着粉色睡裙,正立于楼梯之上。趴在扶手上看清楚楼下是谁,她咚咚咚跑下楼来。
“尹曦,你怎么来了!”兰夏十分意外。
凑近一看,尹曦才发现眼前人面色苍白,一头青丝微乱,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极了。
她这是怎么了?
张阿姨疑惑:“兰夏,你不是刚睡吗?董事长才走没多久……”
话到这里她顿时醒悟:兰夏装睡!只有这样,大清早着急赶回来的兰董才能放心回公司。
“嗯嗯,阿姨别急,我一定、立刻、马上就去睡!”兰夏一字一顿,乖巧地向张阿姨保证。
张阿姨无奈,叹着气,转身去厨房准备点心水果。
兰夏拉尹曦坐到沙发上,目光飘到尹曦身边陌生的少年,反应过来自己没穿戴整齐就下楼了,略微有些尴尬。
但她还是极有礼貌地冲少年微笑颔首:“你好,请坐。”
“谢谢。”明舒言也朝她点头,依言坐下。
“你……”尹曦扯扯兰夏卷曲的发尾,终于忍不住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去上学就是为了在家里睡觉!”
“这个嘛……”
“说,到底得了什么病?”尹曦气势逼人,不给兰夏敷衍的机会,“不老实交代的话,我一定会在心里怨死你和方子桓!”
“啊?”兰夏错愕,“怨我可以,怨方子桓做什么?”
她又想到了什么,更加震惊:“尹曦!你可别告诉我因为我没去上学你就逃课来看我,那我才会怨死我自己!”
“不行,我马上打电话给包老师,帮你好好解释!”说着,兰夏起身要去楼上拿放在卧室床头的手机。
尹曦连忙拉住她的手,盯着她说:”不要转移话题,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再打电话。”
“好吧……”兰夏无可奈何,只能重新坐下,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有生病,就是最近经常梦游,休息得不好。”
“梦游?”听上去好像很神奇,尹曦追问,“游什么?怎么游?”
“偶尔画个画写个字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兰夏轻描淡写。
梦游,是张阿姨偶然发现的。
兰夏自从半月前那次写生回来就有些古怪。确切地说,兰夏跟着美术班的师生一起去了钟灵山采风,却没有一起回来。
美术班的王老师、兰夏的父亲、还有张阿姨一起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发现兰夏躺在一棵参天的老榕树下。
回家之后,兰夏昏睡了整整两天才醒过来。可问她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而让张阿姨更紧张的是,她发现兰夏竟然梦游!
张阿姨是兰家的住家保姆,睡在一楼。兰董事长工作忙,常常不回家。偌大的庄园,空荡荡的,一直是张阿姨陪伴在兰夏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
兰夏的卧室在三楼,画室和书房在二楼。
那日半夜里,张阿姨睡不着,便去客厅倒水喝,陡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开始,她还以为听错了,但直到彻夜不息的楼梯灯打在兰夏脸上,她才忽地清醒,差点打翻手中的杯子。
只见兰夏面无表情、目光凝滞地进了二楼画室。张阿姨上楼,悄悄跟过去,推开一道门缝,竟发现兰夏聚精会神地在画画。
“兰夏?”她在少女身后轻轻唤了一声,但兰夏没有应答。
只是静静地画。
张阿姨从来没有留意过,兰夏在画画的时候竟可以这么沉醉,这么心无旁骛。
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她一人,谁都不能踏入一步。
以前她对兰夏的了解不过和少女的父亲一样,只知道她很爱画画,仅此而已。
兰夏画了多久,她就在身后看了多久。兰夏那么安静,静得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约么过了两个多小时,兰夏画完了。放下画笔,少女翩然出了画室。又是一阵轻极了的脚步,中年女子回过神来。
“兰夏?”她又唤了一句,但兰夏仍不作声。
刹那间,张阿姨脑中轰然一响,倏地闪过一个词:梦游!
她开始懊恼自己刚才叫了兰夏两声。
在乡下的时候她曾听老人说过,梦游的人被叫醒后会变成傻子。
她吓得手心里全是汗,不顾一切奔上三楼,轻手轻脚推开兰夏的卧室,一颗心才归了位——兰夏睡得正香。
隔天清晨,少女一声尖叫,惊讶自己画室里竟然有一幅从没见过的画——离奇的是,还是自己画的!
令张阿姨更不安的是,稍稍太平了一夜之后,兰夏又如之前那番连画了两夜……
是不是……还要这样一直画下去?
在“创作”完第四副画之后,兰夏下定决心不睡了。
她想好好清醒着,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愿再度将精神逼近崩溃的边缘……
听了兰夏的叙述,尹曦心下哑然。
知道自己会半夜起来画画,她一定很害怕吧。
失落的记忆片断,无法言说的恐惧,无法掌控的未知……
尹曦共情兰夏,心里难受极了,一开口却是俏皮话:“兰夏,你太神了,我发现你真有当画家的潜质哎!”
对此评价,兰夏很配合地点头,笑得腼腆:“确实,我也这么认为。”
她们聊得起劲,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少年听得专注。
兰夏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这位是……”
其实她已经偷偷看了少年好几眼。
“哎呀,竟然把他忘了!兰夏,我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啦!”
说着,尹曦忽然拉下一张悲天悯人的面孔:“很可怜的一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莫名其妙跑去我家里,好像还只认得你。”
“嗯?”兰夏惊讶,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吗?
玄之又玄的事,又多了一桩。
被点名,那“可怜的孩子”终于笑道:“原来,就是你吗?”
原来,兰夏,就是你吗?
明舒言笑得温暖动人,却又不失认真。
“我没见过你,但我记得你的名字。所以我想问你认不认得我,因为,我忘了我是谁了。”明舒言满含歉意地笑。
——这个人,似乎特别爱笑。
兰夏细细端详这个漂亮的少年。初次见面,但觉七分陌生,三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在何时何地见过。
想了半晌,只得摇头。
于是,尹曦意识到自己邂逅了本世纪初最诡异的两个人。
一个天天梦游画画,画得不明所以,笑得云淡风轻。
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记得的人记住了别人的名字,却又不认识那个人……
头疼。
更头疼的还在后面,尹曦赶回学校才知道,老包在接到兰夏电话之前,已经去过她家了。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