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胜雪》茉眠

3、Chapter 3

　　神游。

　　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尹曦目前的精神状态。

　　放学的铃声刚响，教室里走读回家的学生瞬间消失了大半。

　　往常的回家积极分子尹曦还雕塑般地定在椅子上，手臂撑着头支在课桌上，咬着笔杆，望向窗外。

　　兰夏收拾完书包，过来轻拍她的背。

　　“嗯？”尹曦一怔。

　　“放学啦，在想什么？”兰夏笑问。

　　尹曦课桌上，一张白纸覆在英语练习卷上，上面隐隐约约爬着一些字，分外凌乱。

　　发现兰夏在看她写的东西，尹曦毫不掩饰，大大方方递过去：“我今天突然有灵感，想了一个新的故事！这是草稿。”

　　见兰夏微微蹙眉——又看不懂她的草书了是吧，她亦毫不客气地把纸抢回来，开始整理书包。

　　兰夏扑哧一笑，也不说什么，似乎这已是很熟悉的情景片断。她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将一张A4大小的白纸敞在尹曦桌上——

　　一副素描，画的是坐在窗边的粉衣女孩远眺窗外的专注神情。她支着头咬笔杆的姿势，从某个角度来看，煞是可爱。

　　“刚刚……难得见你这么安静，这个，送给你。”兰夏微微一笑。

　　“好啊，”尹曦拿起画仔细端详，故意把眼眯成一条缝，“兰夏同学居然也不好好上自习课，要是老包知道你是这样的‘好学生’，心都凉了。”

　　“不过啊，”她又话锋一转，“要是我以后找不到工作，就替你卖画去，一定可以发财。兰夏同学可要坚持画下去哦！”说着，她将画夹进英语书里。

　　兰夏听到“坚持画下去”，想到了旁的什么，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没等尹曦捕捉到，她已然低笑着说：“你不是已经有小说发表了吗，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低调低调！”尹曦左顾右盼周围还没走的同学，脸刷一下红成了番茄。

　　难得见到尹曦害羞的神情，兰夏努力憋着笑。

　　等尹曦收拾完书包，住校生也纷纷吃饭去了，教室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她们都不着急回家，背着书包坐在课桌上唠嗑。

　　尹曦是个藏不住事的性格，开始分享近日奇闻：“对了！跟你说一件特别古怪的事！前几天，有一个人……”

　　“兰夏！”

　　分享被打断，尹曦气结，一抬首，竟又是那阴魂不散的方子桓。

　　教室门口，被汗水浸湿发际的少年单肩挎着书包。

　　应该是刚打完球吧。

　　方子桓和她们同届不同班，但每天放学都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尹曦看到他就气不顺，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坚决不与此人为伍。

　　但她偶尔也会暗暗地叹：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来“接”兰夏，还真是风雨无阻啊。

　　“嗯，来了。”兰夏跳下课桌，笑着和尹曦摆摆手。

　　*

　　西施坊。

　　夜，满月。

　　生意人家吃饭总是特别晚。但无论多晚，人们都喜欢一家人围坐一起的感觉。

　　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过什么，只要还坐在一张饭桌前，就是团圆。

　　尹正林给尹曦和明舒言各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说：“今天终于有空，带舒言去派出所问了问，这么大个早樱居然没有姓明的人家？真是难以置信！”

　　尹曦一听，登时放下手中的碗：“啊，那明舒言的家会在哪里呢？”

　　她转头看身边一声不吭的人，见他正盯着碗中的红烧肉，夹起来半天没有送进嘴里。

　　难以言说的心疼，她忍不住要安慰几句。

　　“明舒言你放心，我们会帮你！如果真找不到家，就把这里当作家吧！”

　　尹曦目光闪烁，明舒言霍然抬头。

　　“咳咳……”一直没作声的陈瑛被女儿的话呛到了，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尹正林一眼怼了回去。

　　这一幕，一丝不漏地落进了两个孩子的眼里。

　　尹曦脸色微变。

　　明舒言却端放下碗，彬彬有礼道：“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他侧头：“尹曦，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呵，舒言，多吃点！”尹正林又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

　　月光洒满院落，明舒言半掩房门，让进一地温柔。

　　尹曦的那盆小仙女花被摆在仓库的窗台上，粗心的她总不记得浇水，倒是明舒言对它无微不至，照顾有加。浇水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

　　明舒言倚门望月，神色郁郁，一回首——端放在床上的一套新衣服，是叔叔今天给他买的。

　　即使再仔细留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穿着的那身卫衣也渐渐有了污渍，总要脱下来换洗。而尹曦又是女生，家里……并没有合适他穿的衣服。

　　不仅如此。

　　吃的，用的，这个世界样样都要花钱。明舒言没有去处，也没有钱，除了帮铺子做一点力所能及的活，目前找不到任何报答尹家人的方法。

　　这两天，少年已经努力降低自己在铺子里的存在感，希望他们能少一些因他到来而增添的烦恼。

　　但他也明白，只要还住在这里一天，他就会不断打扰到他们。

　　所以，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该做决定了。

　　他轻轻触碰仙女花刚冒出的小绿芽，尖尖的，嫩嫩的。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也不全是。

　　即使大脑空空如也，人也不可能停止思考。他隐隐觉得，有些事情是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浇花的时候，他觉得这样的情景甚为熟悉。朦胧的记忆中，满山的植物里，他总能感应到哪一株是仙女花，仙女花仿佛为他而生。

　　翻尹曦的课本，他觉得书上的内容并不难懂。自己似乎读过更深奥的书——幽暗的树屋里，画满奇特符号的黄皮书……再难读也啃下来了。

　　也许自己很擅长学习？

　　安静地望天，或许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习惯了而已。

　　荒诞的梦境中，古老的榕树下，他觉得已经这样安坐了许久，许久……

　　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往复，清晰了又模糊。越是如此，越是不安。越是不安……

　　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疼。

　　明舒言不愿再想下去，深吸一口气，面容上浮起一个精致的笑。

　　也许是个对自己凉薄的人？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虚伪的笑。

　　没有换上新衣服，明舒言关上仓库门。

　　*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他又不是我儿子，一两天也就算了，凭什么一直住我们家！”

　　正要敲门的手凝在空中，被空气冻结了一般。

　　“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咱家什么情况你没数吗！”

　　是陈瑛的嗓门。

　　“你想怎么样，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这时，想敲的门没有开，隔壁房门倒是哗啦一下被人大力甩开。

　　尹曦跳出房门大吼一声：“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写作业啦！”

　　待她定神看到杵在门外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明舒言……”

　　明舒言，是来告别的。

　　他回头，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听到：“我刚来。”

　　趁父母还没开门，尹曦一把将少年拉进自己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明舒言！把刚才听到的话通通忘掉！”尹曦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命令他。

　　手指摩挲着苹果，明舒言没有辩解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只是顺从地点头。

　　“嗯，已经忘掉了。”

　　“你！”尹曦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语塞。

　　“尹曦，你写作业吧。我没事，放心。”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笑意。

　　“你啊你……”

　　明舒言越是这样无事发生的神情，越叫尹曦不能安心。

　　只见他随手拎起桌上的英语课本，坐到床尾。

　　“我在这里陪你，你快做吧。”少年笑着催促。

　　唉，他总是这样。

　　尹曦心下感慨，不再看他，命令自己专心算题。

　　“咦，这是尹曦吗？真像啊。”

　　卧房里寂静了一阵，明舒言忽然插嘴。

　　尹曦回头，看到明舒言手中拿着兰夏送她的画，颇为得意：“嗯，这是我好姐妹画的，不错吧！”

　　她抬头去看明舒言，却见他顿时变了脸色。

　　他默默地念：“夏……”

　　“怎么了？”觉察到他不对劲，尹曦放下手中笔。

　　不知为何，在看到画纸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夏”字之后，心口莫名其妙地抽疼起来，明舒言禁不住轻咳一声，换了口气。

　　暗自镇定一瞬，他把画夹回英语书里，一张脸近乎惨白。

　　“没事。”他说。

　　“真的没事？”尹曦坐到了他身边。

　　已经缓过来了，明舒言又问：“尹曦，我可以见见画这幅画的人吗？”

　　鬼才信你没事！

　　你不知道你假装云淡风轻的样子有多难看！

　　尹曦郁闷，看他气色实在不好，只能在心里骂上两句。

　　起初她只觉得明舒言心事重重，而现在越来越怀疑他“失忆”的真实性。

　　他一定要与别人保持距离吗？

　　就算是朋友一丁点儿的关心和温暖也要毫不犹豫地拒绝掉吗？

　　尹曦很想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但望着他真挚的眼神，一开口却变成了：“明舒言，有没有兴趣去我学校看看？还可以见到这幅画的主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