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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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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盛开的花。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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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很顺利,路童彤升入大学,也在这个被大家称为“终于自由”的暑假,正式注册了自己的设计品牌。过程没什么波折,甚至还留有时间参加了晚上的聚餐。
毕业聚餐上,大家都在告白,平时竟然没发现班里有那么多人在暗恋、单恋、或者多角恋。哦,她还和吴睿再次成为了校友——尽管学位相差甚远,吴睿已经在念自己的第一个硕士学位了。
“吴睿你说,这是不是我带你去还愿的功劳?”在庆祝她考学成功的集会上,路童彤这样调侃他。
“当然都是你的功劳了。”他随口附和着她,习惯性把她最喜欢的那道菜,移到离她最近的位置,“不过你是不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路童彤最近确实太忙了,眼下挂着两个异常明显的黑眼圈,她如是说着:“也不是,我昨天睡了有三四个小时呢。”
好像这是件很值得褒奖的事。
“不行的,小彤。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的。”她的话被外婆听到,年纪渐长的外婆不用旁人亲身督促,也越来越注重养生,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整餐饭都变成了她的健康大课堂。
要好好吃饭,荤素搭配要合理,优质碳水、蛋白质和蔬菜都不可以少,要早睡早起,睡前不可以玩手机,还要定期运动……
外婆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做到,而另一边作息勉强还算健康的吴睿简直无辜极了,他偷偷冲路童彤使眼色,示意她快点承认错误,不然这可就没完了。
罪魁祸首只好保证:“对不起啊外婆,我做起实验来就会忘记时间。”
她最近发现一种高密度矿石,正在琢磨怎么切割,一天24小时,恨不得全待在精工房里,怎么都不够用。
“我有分寸的,放心吧。”路童彤这样说。
吴睿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参加专题立案活动,他急忙和对方道歉告辞往医院赶,推开那扇移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路童彤,你是笨蛋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路童彤生气。
“累到走路都能睡着,还从楼梯上摔下来—— '我有分寸的',大设计师,你的分寸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
但路童彤反而笑了。要是那个时候吴睿连着血压计,上面的汞柱绝对会当场爆掉,他倒抽一口气:“你居然还笑?”
路童彤依旧在笑,她说:“哎,你脸上有东西啊。”
大概是哪里蹭到的灰。吴睿伸手摸了摸脸,没好气地对靠在那挂水的人说:“这次别想蒙混过去了,我是真的很生气……”
路童彤打断他,抬起没扎吊针的那只手,冲他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吴睿口嫌体直,虽然不知道她又耍什么幺蛾子,却还是配合地蹲下身去。
她嬉皮笑脸:“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们俩根本半斤八两,你通宵分析,做提报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他们在某些方面简直一模一样,像是两个不停挥动着蜡与羽毛做成翅膀的伊卡洛斯,虽然背道而驰,却都同样奋不顾身地追逐着属于自己的太阳。
路童彤一边说一边帮他擦去了那道灰印,那一瞬间时间好似静止了,她的发丝划过他的肩膀,就像在安抚那里的某一个,被太阳光芒灼伤的看不见的一道疤。
可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吴睿红着耳朵退开一些距离,敲她的额头。
“总之,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我来帮你做计划。”
吴睿真的践行了自己“帮忙计划”的承诺,他的消息比整点新闻还准时,每天定时定点出现在路童彤的手机上,该喝水,该吃饭,该睡觉,他都要插手来管。
这也就罢了,他还要拖着她一起晨跑。而路童彤是个长期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和各项体育运动都志不同道不合。第一天被拖起来时,手机闹铃已经响了两遍,她依然伏在床头久久不动,吴睿假装在她宿舍门口路过好几回了,终于忍不住按她宿舍号的门铃。
“该起床跑步了——”
路童彤头顶的怨气简直要当空凝聚成一朵极为不祥的蘑菇云。
“我真的不知道,你原来这样恨我。”她说。
“这是爱你,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感谢你什么?让我失去了睡眠吗……”
“等你活到一百岁的时候,你自然会感谢我的。”
自鸣得意的少年这么说。
他们的路线是从大学宿舍楼下跑到静安小寺,再跑回学校。有一次跑到静安寺落满阴翳的小路上时,天还下雨了,雨势不见小,他们又没带伞,于是吴睿拉着路童彤到不远处的草庵处躲雨。
明明是早晨,草庵内却亮着一盏鹅黄的圆灯,山阴笼罩,衬托的那盏灯好像风雨中一轮饱满的月亮。
他们脱了鞋入草庵,两个人的鞋面都溅上了零星的泥土痕迹。
吴睿看了眼她崭新的白鞋:“我应该看天气预报的。”
路童彤摇了摇头。
“梅雨季天气多变,很正常的。”
草庵之中还有两三名出来晨跑被困的男女,路童彤对着庵中的佛像拜了拜,四处走了一圈,又和吴睿回到门前看雨。
屋檐的另一侧坐着一个中年婆婆,她笑了一声,指着门外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这是半夏雨,是田里的神明回到天上后才会降下的雨。”
路童彤顿悟:“啊……说不定见到了我们来了,在打招呼呢!”
“那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以后每天和神仙打招呼。”她说。
“你不嫌虫子恼人了?”吴睿问。
“重新改造一下,多安点纱窗就好了咯。毕竟我超好养活的!”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一滴斜吹的雨落在吴睿黑色的额发上,路童彤听到他笑着沉沉地叹了口气:“傻子……”
“那你也是傻子!”她转头指着他,气鼓鼓地说。
这一场雨下了很久,直到日上中天时他们才回到了学校。后来除了晨跑,吴睿每周五的晚上,都要叫上路童彤一起活动。
他美其名曰是为了因为天气原因取消的晨跑,做的额外补偿——有时是看电影,有时是去参加一些音乐会和话剧表演。星期五的夜晚被他安排得精彩纷呈,从不重样。
吴睿就是这样一个兴致广泛的人,在各个领域都有涉猎,她升入大三的那一年,吴睿被学生会的朋友拉去迎新晚会上表演小提琴。
他在发愁选什么曲目。毕竟只能算个业余爱好者,他最熟练的也是几首巴赫无伴奏,但谁会想在欢庆热闹的迎新晚会上听无聊的巴赫?
“你们之前一起练过的那个曲子,不就很好听吗?”
学生会长对音乐涉猎不深,对古典音乐就更加所知甚少,不过以前吴睿在社团学习小提琴的时候,路童彤偶尔会用钢琴给他伴奏。
“哪个?”路童彤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学生会长本就不懂音乐,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曲目实在难以描述,他只能凭借印象哼了个开头。
吴睿恍然大悟:“你说《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吗?不过……这得看大设计师答不答应来帮我伴奏了。”
“谢谢你的肯定,但‘大设计师’已经很久没摸过琴了。”
“我陪你复建吧?还有时间的。”
“可我更想切石头玩耶。”
“你真是无情啊……”
吴睿总是说不过她的,不过有求于人的学生会长自然要帮他讲话:“那个……”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路童彤打断。
“不用帮他说情啦。就算要弹,用这个曲子表演也不合适的。”
“为什么不合适?”学生会长不解地问,“因为太难了吗?”
路童彤声音像夏天悬挂在回廊中,被轻轻吹动的玻璃风铃。
“因为这首曲子是一件结婚礼物,历史上由新郎新娘一起进行了首演。它开篇的乐句,像是在用法语说'我爱你'。”
这是路童彤此生仅有、唯一一次对吴睿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