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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春里爱情的记忆 ...

  •   我的毕生愿望,就是和一个人达成同谋。

      ——《加缪情书集》

      *

      学校迎来了期末考试,成绩单会贴在走廊里的黑板上,吴睿的名字永远排在最前面,他的分数整齐划一,简直像个用来举例说明满分是100的假人。

      路童彤这次数学没有考好,她看着吴睿理科的满分成绩,心里暗暗升起些想要比较的心思来,但这样的比较无疾而终,因为寒假的时候,她听吴叔叔和学校的老师在打电话。

      “你爸爸在和学校商量什么呢?”

      “没什么的。”吴睿将手里的书本翻去下一面,“我要跳级,爸爸在问一些手续的事。”

      “你要跳级?为什么呀?”她有些惊讶。

      “想快一点长大创造自己的企业吧。”他抬起头,“那是外婆的愿望。”

      吴睿的外婆是个有名的企业家,他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他们住在一栋白色的三层楼别墅,前面有修剪整齐的草坪,花圃里种满艳丽的迎春花。

      后来外婆去世,他的爸爸妈妈得知消息,便几经周折,将他带了回来。

      这对当时的路童彤来说,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她听得有点难过,吸了吸鼻子,然后拍他的肩膀。

      “我们来做点什么吧?”她说。

      “好啊。”他笑起来。

      后来他们找了个周末,请吴叔叔带他们去了趟花鸟市场,路童彤在那里买到了一包迎春花的种子,她问吴叔叔: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个种在吴睿房间前的花圃里?

      吴睿漂洋过海,将那栋他和外婆生活的白房子和盛开的迎春花都留在了身后,而海的这边有一个小孩,她带他修剪了新家的草坪,在他卧室的窗外种下了一整包迎春花的种子,并满怀希望地期待它们可以快点开花。

      花开代表幸福和圆满,她希望他可以重新收获幸福和快乐。

      可春去秋来,他们种下的迎春花始终毫无动静,久而久之,两个当事人似乎也要把这件事忘掉了。男孩女孩长成少年少女,她按部就班地念书、上学、考试,而吴睿连跳数级,在她高中时,他就已经开始准备进入大学的笔试了。

      他毫无犹疑地选了外婆生前的商科专业,因为一直在跳级的缘故,小时候的吴睿身上一直没什么孩子气,而过于稳重的为人举止,和直率的探索欲,使他身上呈现出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但他目标一直很明确,要继承外婆的遗志,要完成她尚未完成的梦想。

      “这是他怀念亲人的方式。”路童彤这样和她的朋友说,“在这片领域里,他可以感受到外婆永远和他在一起。”

      吴睿从没有这样讲过,可路童彤对此却十分笃定,朋友似乎也并不好奇为什么她会知道,也许是因为吴睿说起自己追求时的神态,也总是能在路童彤脸上看到。

      就在她每一次说“我要设计出独一无二的珠宝作品”的时候。

      升入高中前,班里要组织大家一起来谈“我的理想”、“我的志向”,老师说,愿望就是自己最想做到的事,让大家畅所欲言。

      有人想做医生、老师、歌手、漫画家,不一而足,大家说起自己的未来,好像都充满畅想,感觉前路必定坦途,未来注定似锦,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长大。

      路童彤看到邻坐的同学纠结,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愿望。

      她说她没有格外喜欢或擅长的学科,一直练习的厨艺也只是普通程度的爱好,就像是喜欢柠檬派和草莓味雪糕,并不会想要一辈子都做这个。

      路童彤鼓励她:“其他班成绩垫底的同学,也可以讲自己将来要当一名科学家呢,哪怕他都讲不出科学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可能就是研究什么东西的人吧,那位同学大大咧咧地这样说。

      “当下你最想要做的事,这就是愿望。”

      那么路童彤自己最想做到什么呢?

      她从小就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她想做一名设计师,想创造出无与伦比的作品。她前面的同学说想要成为职业棒球运动员,老师鼓励了他,然后就轮到了路童彤。

      “彤彤,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我要成为最优秀的设计师,设计出独一无二的珠宝。”

      路童彤这么说。

      她满心期待地打开自己的礼物盒,发现命运之神给她的馈赠与使命。和吴睿一样,她也有自己的心之所向,一旦启程,就绝不回首——要为人类的经济建设添砖加瓦,要定义独一无二的自己和作品。

      时光如潮水般推着他们披巾斩棘,而他们也正如命运之神期望的那样一往无前。

      高一那年夏天,吴睿完成了高中课业,从学校毕业。

      高二那年夏天,在学校的举荐下,路童彤于市级珠宝协会兼职就业。

      高三那年夏天,学校里有位同学去世,是吴睿篮球社的后辈,虽然不熟,但也一起打过比赛,后来因为要准备学科竞赛,便从社团退出了。

      那位同学是在回家路上的护城河中溺亡的,家属报了警,警方排除了他杀可能,又因为没有遗书、还有目击证人说看到有人在河边摔倒,便初步鉴定是意外堕河。

      悲痛欲绝、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家长无法接受,他们坚信一定有人加害,最后的结果确实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不是意外,可也不是他杀。

      是自杀。

      被寄予厚望的男孩强迫自己参加着各种各样的学科竞赛,被父母、老师半逼半劝地从心爱的篮球社退社。至亲的加油鼓劲,家里永远都在吃的所谓“健康”餐单,篮球社日渐失去联络的朋友——

      他受不了这一切,也无法挣脱桎梏,于是只能决定单方面结束。

      “即使做出这样任性的决定,我还是不希望父母太伤心,因为不是他们不够好,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他们看错了我,我不是他们眼中'一定可以'的小孩。”

      “让他们失望,我很抱歉。”

      “虽然我留有遗憾,但走到这里,也已经可以了。”

      那天回到母校等社团成员下训的吴睿意外发现了这本被藏起来的日记,看完以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路童彤也看了这本日记,她问他:“吴睿,你会说出这个真相吧。”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不,我不会说出去。”

      “为什么?”她有点不解。

      吴睿垂下眼,低声道:“正确的东西,有时候也会伤人的。”

      他的眼里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了这种她难以言明的沉重:“或者说,就是因为是正确的,才会更伤人。”

      路童彤依稀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片刻后,她才回想起初次见到吴睿的那个夏天。

      ——不是只有错误的事才会伤人,正确的事也会。那个时候吴叔叔这样说。

      原来她教会了他这样重要的事。路童彤想。

      大学能力检测考结束那天,路童彤给吴睿发了条消息,她约他去当地某间非常有名的寺庙还愿,顺便为那名去世同学的来生祈愿。

      他们俩放弃了的士出行,坐上大巴车,又走了许多小路,来到一座寺庙面前。

      “静安寺?就是你之前许过愿的寺庙吗?”

      “嗯。”路童彤回复他,走到售票处前买了两张票。

      晚夏午后,寺庙附近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路童彤收好票子,拉着吴睿向前小跑了两步,他们走过几道窄门,漫天的树影向他们分披而来,远处的小道上终于依稀可见伶仃游客的身影。

      她微微有些安心,沿着小路又走了一阵,忽然看到了大片被林间日落照着熠熠生辉的斑驳青苔,生机勃勃,十分可亲。

      她打开手机拍照,顺便问他:“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之前和爸爸来过一次。”吴睿说。

      这家寺庙远近闻名,因此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路童彤打开相机,调试着效果继续问他:“那为什么要叫静安寺啊?静和安,难道是希望来这里祭拜的人都平安静好的意思?”

      吴睿低头看了她一眼:“那……打开手机来查一查?”

      “哎,”她忽然转过手机,对准他点下快门,“但是我比较想听你讲,自己查到的东西一看就忘记了。”

      “……你啊。”

      他没有恼火这突如其来的偷拍,只是露出意外震惊的神情,片刻之后还是举起手机,回答刚才的提问:“静安一词,是《诗经》里……”

      路童彤一下就笑了,熄了屏,三两步走到他身边,睁大眼睛仔细听讲。

      吴睿刚开的头戛然而止:“你不拍照啦?”

      “待会再拍,你先讲。”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小路很窄,刚好够他们两人并肩而行,于是他握住她的手向前走去。他们穿的都是白鞋子,一尘不染的鞋底踩过茶色泥土铺成的小路。

      他说:“静安一词据传取自《诗经》的《绵蛮》,汉末经学大师郑玄曾为此篇进行注解,‘小鸟知止于丘之曲阿静安托息焉’一句中的静安——你有没有在听?”

      他发现了她的走神,敲她的额头。

      “我听着呢!”路童彤赶紧向他表达自己的无辜。

      这座寺建在山中,四周绿荫如海,分外寂静。吴睿讲话时声音不高,却也清晰的仿佛近在耳畔,从小路两侧的草地间依稀回响着虫鸣。

      “想什么呢,走神的这么认真。”他问她。

      “我在想,”路童彤和他开玩笑,“这地方一到夏天虫子就多,看起来风雅,住着指不定多辛苦哦。”

      “今天怎么这么聪明啊?”

      “嘁,我每一天都很聪明好不好?”

      她说着,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却突然被他条件反射握紧。

      “……?”

      路童彤抬头看他,笑出声来:“我要拍照啦!”

      吴睿难得有点窘迫:“其实一只手也能拍的……”

      “一只手能拍什么。自拍吗?那我给你加个可爱特效。”

      她从善如流的点开软件,对准吴睿。大概是怕她得寸进尺的笑话他,他很配合的低下头对着镜头笑。

      这些年他总是很惯着她。

      那一年,他们十七岁,站在将要成人的关卡,身边是延绵不断的林荫,如同他们拥有的无尽时间。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意味着无数可能、希望、和能够犯错再重来的机会。

      这仿佛给了路童彤无限勇气,她突然问:“吴睿,你是不是喜欢——”

      远方传来鸣笛,扑棱棱惊起一群飞鸟,吴睿望着她的眼睛,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还低头,要听得更仔细些。

      她笑着回:“不是什么大事。”

      她摆摆手,像是在加深这句话的可信度:“没什么的。”

      她为这样的错过而遗憾,却又真心实意地觉得——幸好他没有听清。

      幸好吴睿没有听清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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