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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抽丝剥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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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吻来得突然。柔软的唇瓣毫无预兆地压下,像飞鸟那瞬间在枝头的停留,陶铃被捧着脸亲,还没回过神便感觉自己的舌尖被偷偷缠了缠,生疏暧昧又故作大方的亲热一触即离——
“砰!”
伴随着风被划破的声音,眼前放大的颤动的睫毛倏地摔走。暴怒的青年用一个出其不意的拳头将男人赶离了陶铃的身边。
“喂…!”
陶铃眼睁睁看着男人被打得趔趄几步,很疼似的微微低着头,脸颊瞬时泛起骇人的红。他顿时有些忐忑,也顾不得自己被占便宜了,着急忙慌喊道:“等下,不管怎样不能打人啊?”
从男人方才的表现来看,就像脾气差的青年一样,他也不是个能受得了“委屈”的人。陶铃恨不得分裂出八个自己来劝阻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使自己的寝室免遭灾祸,只是被青年拽住了,没法赶至男人身边。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没有还击。
呼吸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清晰可闻,慢慢抬首,眼尾一粒泪痣鲜明,湿润着眼眸如草食动物般无助地望向自己。
声音轻轻的。
“陶铃…他打人。”
偏浅的瞳色更趋向茶褐,润着水雾,眸子清透得一览无余。
……他是不是夹了一下?
青年原本紧紧握住了陶铃的左手,十指相扣,闻言眉眼更冷几分:“同一种招数,你要用几次?”
陶铃……
陶铃没有说话。
抿了抿唇,淡红色更深一分。
“去医务室看看吧。”
青年看向他:“同一种招数,你要信几次?”
陶铃听得出他质问下快要溢出来的委屈,一时哑然,只觉得唇上与手心的温度,都太过炙热。
对失忆前自己烂掉的道德的唾弃和对眼前二人知三当三的痛心疾首一时难分高下,在唇舌间翻涌。他最终决定动之以情:“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用暴力解决问题,为什么不能抛弃一切纷争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聊聊呢?”
男人:“我听你的。”
青年冷脸看向男人:“你在装什么?”
很显然,青年不觉得自己有“坐下好好聊聊”的必要。
他将陶铃的左手紧紧扣在掌心,作势拽着陶铃往门外走,“带你去好地方玩儿。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混一起。”
“等——”那个表弟脸上的伤怎么办……
陶铃不想走,也不太想留下,犹豫间被青年拽动。身影彻底消失在玄关处前,他略带歉意地向后看一眼,却只望见男人神色骤变的那一秒。
温润的眉眼明明没有明显的弧度变化,却顷刻漠然起来,下巴微微抬起,浑然透出阴冷与躁意。
像毒蛇卸下伪装。
…原来青年不是乱说话,这个人真的一直在装。
…刻意接近我是要闹哪样啊?陶铃寒毛矗立。
*
短短几分钟时间,地点再次从学生公寓变为大学校园的公共场合。
缤纷的花田将浓而不腻的鲜香送往每个行者,金黄的花浪在天意的指挥下此起彼伏,泛起涟漪。
“颐湖花田。”
陶铃蹲下身,点了下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花,“这就是你说的好玩儿的地方?”
青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部摄影机,抱在手上调试着,闻言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瞟了他一眼。
“杂志社的社团作业,要求每个人至少在下周一,也就是明天前上交一份可刊登在校园杂志封面或内页的作品。自己当摄影师,或者自己当拍摄模特,都可以。”
“我当摄影,你当模特,不正好解决了这次作业么?”
陶铃欺负花朵的手一顿。
…还有这事儿呢。
他捏了捏耳垂,含糊道:“是哦,你考虑得真周到。”
社团作业而已,说是作业,但其实糊弄一下也可以。故陶铃对自己没有“妆造”、“摄影师”没有经验一事接受良好。
但青年却表现得格外认真。
在花田里,在绿树旁,在蓝天下。
风慢慢地吹,吹过青年的眼睛,再落到陶铃身上。
“我不太习惯拍照,是不是看起来很僵硬?”
“不僵硬。很好看。”
“嘶,不小心踩到泥块了——这也拍?”
“因为好看。”
“总觉得我们会被社长批评啊。”
“不会。这么好的作品也批评?”
“你看起来好专业。”
“………………你又来?”
青年脸上轻松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当初在车上让他“不要装不熟”的表情。
陶铃内心咯噔一声。
【难道他真是摄影师?】
系统说它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得靠他自己。陶铃静了两秒,把手里在编的草绳一放,“别拍了,我们聊聊天吧。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情?”青年反问。
“咳。”
陶铃试图引诱他主动开口,“就是,我们怎么认识的,这样的……”
青年低头去筛摄影机里的相片。
大约过了几秒。
“…谁会忘。”
*
青年的名字叫宋独楼。
独楼,取自每个读过书的人都会念几句的那首诗;宋,来源于他的母亲。
他是宋家这一辈的继承人。
和所有经典老套的爱情文学一样,故事开始于一座高级的、敞亮的私立中学。记忆里,那座学院有赛马场,有天文台,有专为游泳专业课开设的室内游泳池和用来休闲娱乐的露天泳池。
总的来说,就是应有尽有。
刚开学时,学院的新生导学讲座上,讲师将新生必备常识一五一十抽丝剥茧翻来覆去地讲,底下大多人都在小憩或开小差。
也是那时,宋独楼注意到有个人格外不一样。
他听得很认真,甚至在…做笔记。
哪来的书呆子?
宋独楼成绩不错,却全依仗他本身的聪明才智与他身上被倾泻的资源,与“努力”无半分关系。正因此,很不要脸的他对那些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努力再努力”的人有那么丁点的看不起。
他打算再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的。
再看一眼……
书呆子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内容,捏了捏耳垂。耳垂白皙圆润,手指纤细修长,像博物馆内陈置的雕塑,天生自带着惊人的优美。
再看一眼……
书呆子被灼热的视线烫到后背,疑惑地回过头,与他对视。雪白素净的脸上,乌亮的眼瞳友好地弯起。
再看一眼……
他对他摊了摊手,做口型:cong,mei,yong,guo…
【从没用过天文望远镜。】
“…”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宋独楼想。他想和书呆子做朋友。
宋独楼是个说干就干的人。
讲座结束后,他第一个起身,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走到最前排,蹲下身子,伸出手在收拾东西的书呆子面前晃了晃,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宋独楼。你是哪个班的?等会一起走?”
书呆子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开心。
眼睛亮晶晶的,说好呀。
又说,我叫陶铃,来自二班,你呢?
宋独楼说:“好巧。”
他笑:“我在四班呢。”
总之,两人对彼此都很投缘,正所谓一见如故,开学第一天,就结为了相性不错的朋友。
陶铃显然不是尚京本地人。慢慢熟悉后,宋独楼知道了他的家乡是远在庭光省的呈阳,而他本人的童年经历则比较曲折,形象点讲,就像是乡土文学里那个在主角视角下略写几句的小孩,沉重又轻盈。
身边的有钱人都有些看不起家庭贫苦的同学。
…他却对自己了解到的故事感到心疼。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补偿式的心理,他对陶铃说,放学或放假,都想经常带他出去转转。陶铃因他的真挚而感动,又说,不行。
不行。
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用朋友的钱吃喝玩乐。陶铃说这句话时,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书,手指翻过一页。
“或许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陶铃抛下一句语气很平淡的话语,宋独楼却真实地愣住了。
陶铃,带他出去转转?
用金钱衡量一切的思维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浸润中形成定式。直到高一的那个暑假,他在陶铃和导航的双重指导下自驾车从尚京前往呈阳,看到了一派生机勃勃的绿意,才恍然领悟:陶铃当然能带他出去转转。
陶铃从不觉得自己比有钱人“见识短浅”。
他同样知道、了解、见过很多有钱人知之甚少的东西。
盛夏,宋独楼跟着陶铃在当地的小河流——将河上泛舟,听着后者对那些民俗传说侃侃而谈。
他走过田野,走过树林,好像从那些跳虫与蛙声里,听到陶铃童年的哭与笑。
不可否认,当地的住宿,饮食,都在挑战他被财富构建的底线。但当他看着陶铃若无其事地拍死一只水蚊,又觉得,啊,算了,忍忍吧。
他比不过陶铃。
陶铃在这里待了十五年,而他只待了两天。
两天后,宋独楼因为睡床铺睡出一身荨麻疹,不得不打道回府,回去他自由生长的京城。
“看嘛,早说了你应该去市里最好的酒店待着。”陶铃给他送行,笑得很揶揄,又友好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臂,“小县城的铺子可睡不得这么个贵公子。”
“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宋独楼坐在自家司机开的车的副驾驶,紧紧握住了陶铃的手。
陶铃说当然。
他还说,开学见。
那个盛夏结束,宋独楼认为自己真正荣获一位至交好友。
但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纯粹的友情,也说不定了。
*
就像偶像剧一样。
【宿主,你的心刚刚检测到了正向波动!】
宋独楼是我的真爱吗?
【……波动幅度还没大到那种程度啦!】
被尘封的高中的回忆,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动人。在另一位当事者的讲述里,如缤纷的彩绘,目之所及都是鲜艳的青春。
陶铃隐隐触摸到了找回记忆所需要真正用功的地方。
…这简直是个攻略游戏。甚至,需要打上“反向攻略”的tag。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宋独楼。
“下周末,有时间一起出去转转吗?”
视线里,英俊锋利的青年眉毛微动,展露出一个意外的、喜悦的笑。
“好啊?那,我到时候来颐湖这边接你?”
找回记忆的方法,抽丝剥茧,只有一条。
看自己能对谁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