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玲珑》皂雪

2、我替我哥

　　车窗是紧闭的。

　　九月，纵使天气阴凉，车内也不免升温。

　　“…做回，朋友。”

　　好一会儿，陶铃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滞涩地开口，甚至听到声线些许发哑，“…你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吗？”

　　一段健康美好的恋情，理应具有排他、稳定和健全的特征。

　　在陶铃脑海内能搜刮出的曾经的恋爱设想里，若他有了爱人，那么这段感情合该是一段被众人祝福的站在阳光下的感情。

　　桃花系统让他找出真爱。他以为仅仅是找出“谁是恋人”这么简单——他不认为自己会与多数人产生情感纠葛。

　　“…”

　　可现实这般儿戏。

　　稍许加速的血液仿佛慢慢凝固，陶铃渐渐冷静，也学他摆出冷脸，“友情、暧昧、爱情。三者必须区分，且互不兼容。”

　　“你也知道我爱着我的恋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以为我会留一个妄图破坏我们感情的因素在身边？”

　　“爱是体怜。是忠贞。你的存在让我愧对自己的…我的心里有太多问题。你得向我说清楚。”

　　“说清楚，你为什么意图插足，为什么意图爱我。”

　　风铃般悦耳的声线化作丝丝细雨，将青年淋湿。方向盘和操作台泛着的幽蓝的机械冷光勾勒出线条锋锐的脸庞，黑眼睛一错不错，“是吗？”

　　他又重复一遍不知所谓的疑问：“是吗？”

　　“…”

　　——咔。

　　悚然的某类物件被生生捏碎的声音。

　　轿车早在二人隐隐对峙时便停在路边，青年的右手搭在陶铃腿侧，左手隐没在浅灰色运动裤的宽阔口袋里。身子后靠，莫名呈现一种神经紧绷的状态。

　　他盯着陶铃。

　　“又在训我，对吗。”

　　“…错觉。”

　　清苦的涩香隐约间似乎更馥郁，陶铃陡然感到有一丝心慌，眼睫颤动间，青年沉沉的眉眼似乎染着不明的意味。

　　他扯了扯唇，自顾自往下说。

　　“总是这样，陶铃。把我拉黑前，你也是这样训了我个狗血淋头。我换了好多号码，每次——除了今天——你接通电话，听到是我的声音，就会立刻挂掉。”

　　“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我很拿不出手吗？我不配站在你身边？我和丛息比差在哪？家世、能力、长相、身材、性格，我能保证我会做得更好。怎么他可以小三上位，我连个名头都混不到？”

　　“为你吹头发的是我，为你献歌的是我。桩桩件件都是我和你一起做的，最后你选择了…那个，狐狸精。”

　　他的眉眼是有些攻击性的，沉着慢着嗓音说话，却像讲故事。故事很简短，充斥着个人情绪，本该压抑，可越到后面，他却越尾音轻扬，甚至听出了点失控的“轻快”的味道。

　　“陶铃，你真不公平，不过没关系。”

　　青年抬起右手的食指，顺着陶铃的大腿，敲了下他的手背。

　　像调.情。

　　“我习惯了。”

　　*

　　从家乡呈阳出发，前往坐落于昭国首都尚京的大学，要多长时间？

　　路途很长。

　　首先，去外婆家打声招呼，让老两口别惦念，走过泥泞与稻穗，告别门口年迈的长尾巴的老朋友；再是与妈妈挥手，提着重重的行李，坐上城乡专线的公交；县城到都会的大巴总是满座，宽敞又模糊的大面积玻璃外群山飞过；高铁最整洁，乘客们遵循文明礼仪，不会发出多余的噪声，睡一觉，或许还在路上；一趟趟，一段段，到达目的地，看见许多人。

　　倘若换一种方式，路途也可以很短。

　　蓝天白云在身下流淌，像一条河流，把灵魂做的花瓣带到应待的地方。阳光，空气，俯瞰下尚未亮起的灯火。

　　…是很美的景色。

　　情感纠葛归情感纠葛，若眼前有捷径走，那必然还是要走的。从青年的私人飞机下来，被他换了辆车，一路送到校门口。陶铃抬头望着面前恢宏气派的象牙白三拱门，感觉到一丝参差。

　　不是人与人的参差。

　　是记忆与现实的参差。

　　【难道是因为情感记忆被剥离了，生活记忆才那么单调无趣的？印象里的S大，和现在肉眼看到的S大，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S大，全称Shield大学，既是全国知名的顶尖学府，也是为实践新式教学体系而创办的试验地——虽说是试验地，但建校至今也有百年。

　　三道拱门是它的标志，如盾一般深扎。

　　【有这个原因。顺带一提，根据我的经验，如果宿主过去某个时间段内的情感波动幅度过高，那么那段时间的全部记忆都会失去哦！】

　　全部……那不就是高中？

　　陶铃回想了一下。

　　依旧像昨晚那般，什么都没想起来。是静默成哑剧的空白。“陶铃。”唤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陶铃回头，是青年晃了晃手机，“保镖马上过来搬行李，我们先回你的寝室坐坐？”

　　根据陶铃自己在手机上找到的信息，他的寝室地址是颐湖公寓C栋606，距离校门口并不远，且没有寝室群，应该是单人寝。

　　单人寝，那坐坐也无妨。

　　无视系统“宿主你现在有点怕有点犹豫有点体谅有点热心噢这么复杂算什么情绪——”的好奇发问，陶铃凝重地点点头，“行呀。”

　　他低头去看手机显示的天气。

　　八月初七，下午三点半。

　　晴。

　　和呈阳不同，尚京的天气常常晴朗。如海浪波纹般的流云在天空拍岸，阳光透过微生物似的气体洒满陆地，树木是海藻，鸟雀是鱼虫，衬得行人就像慵懒的海星，慢吞吞地前进。

　　白色的校园通勤车在视线里不断穿过，一条条斑马线，一盏盏红绿灯。慢慢走，嗅到空气里来自颐湖花田的清香。

　　穿过颐湖花田，就是傍水的颐湖公寓。

　　以砖红色为主的亮色建筑鲜艳漂亮，足足七层楼高，一栋栋矗立在花田后，如寄居蟹最绚烂的蟹壳。门禁系统采用当下最先进的智能技术，电梯很稳很安静，又轻又快地到达第六层。

　　“叮咚。”

　　电梯门缓缓打开，统共只有六间寝室的大平层分外宽阔，一条倒映着天花板的走廊左右延伸。

　　陶铃没有动。

　　青年看向他。

　　青年眯起眼睛。

　　“陶公子。”他微微垂下睫毛，语气很怪，“金屋藏娇？”

　　视线里，陶铃雪糯米似的脸皮浮现出一抹糖色。他下意识抬起手捏了捏耳垂，较长的半袖边缘顺着动作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臂，手腕圈着一串嫩鹅黄与法蓝交织的编织绳。

　　陶铃：“怎么会呢…”

　　只是不知道该往那边走而已。

　　没法糊弄过去，陶铃硬着头皮胡乱选择了往左边走，脚刚踏出电梯，青年便紧紧贴上来，“往左边走？你要去找谁？”

　　“…不要这么黏人。”

　　陶铃调整了下表情，冷了冷脸，感觉到青年退后半步，脚步一转往右手边走去。鞋底碰触瓷砖的清脆声回荡在走廊，他下意识将步子放得更轻，约莫一分钟后，来到606的门口。

　　乳白的木质门，圆润小巧的球状门把手被贴着卡通小狗的贴纸。

　　进门后，整洁的家具，干净的房间。简直就是小型商品房。

　　——虽然更具生活气息的东西都还在他等待被保镖送来的行李里，但没有出现多余的人，是个大胜利。陶铃心里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冷冷的嗓音传入耳中。陶铃想也没想便蹙起眉，“是606没错…”陶铃倏地顿住，未尽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抬起头，寻着声源望去，只见卧室门边，一个穿着休闲家居服的男人正面色不善地盯着玄关处。

　　向后看，青年英俊的脸浮现出讽刺的笑意。

　　“这句话怎么不说给从前的自己听？”

　　陶铃有点琢磨出味了。

　　“丛息…？”

　　“嗯？”

　　陡然轻柔的声音，和目标明确的路线。

　　男人走近，亲昵又旁若无人地捧起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揉了两下，“怎么脸蛋红红的？外面太晒了？”

　　“……”完全失去情感记忆所以称得上毫无防备的陶铃。

　　他对男人太自然贴近的动作俨然不适应，遂抓住男人的手，将手指拢在手心，以求阻止动作，“嗯，有点。”

　　身后的青年神色冰冷，很受不了似的拽住了陶铃另一只手，以一种近乎质问的姿态，“爱是体怜？是忠贞？那你现在在干嘛？”

　　…现在在干嘛？

　　在和男友交流啊？陶铃有些茫然。虽然从先前的对话得知这个叫丛息的恋人也是第三者上位，但他好歹目前是正宫了，没错吧？

　　青年：“替身不算小三，是吗？”

　　…替身？！

　　陶铃猛地回头。

　　迎上了男人若无其事的表情，“我替身我表哥，有什么问题？”

　　男人说罢，边微微低头。

　　阳光自玻璃洒进室内，也洒进眼前人的眼眸里。陶铃的眼瞳颜色很浓，黑白分明，含着震惊望着人时，水润得像撒娇。

　　丛若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

　　“毫无问题。”

作者有话说

　　是…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