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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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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蒂涅也是一个心力交瘁的人。
“你醒了。”他说。
从伏蒂涅拐过街角、露出衣角的第一秒,弗里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了,它的脑袋劈里啪啦、嗡嗡作响。
但小机器人面上冷冷淡淡地,一点走火短路的迹象也没露。
它不再吓唬那两个人,随便报了一个编号,以陈旧的“引渡者自大到不会欺骗”的默认惯例表现自己的无害性。
第一万多个,很俗的是,的确是编号越靠前危害性越大。
现存的引渡者估计都不到100个,人类对纯粹的敌人都是赶尽杀绝的。
对人类来说,引渡者就是蛊惑人心的传销头子和手段卑劣的诈骗犯,偏偏本身还是一种极具威力的杀伤性武器,在之前的战争当中,实在难搞又难缠。
奇怪的是,明明是机器人率先扬起“和人类
斗争”的旗帜,人类却更加仇视半机器人。
真相被一种官方的理想化看法所取代,人类是多么厌恶半机械人在生死关头的临阵倒戈,谁还记得半机械曾是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
机器人曾经也是,但人类对机器没太多感情,他们能够相信机器人基于统计编出来的理由、理解机器人的选择、工工整整地在人类历史上记下“第一次机器大战”的惨痛一页,但无法忍受半机器人的背叛,即使真相是半机器人没有背叛。
形成对照的是,人类对半机器人有感情。
他们比半机器人本身还在意他们曾经的人类身份,一模一样的脑子、熟悉慰贴的情感,他们在过去的时间里比半机器人还热衷给予他们平等、关爱和注视。
后来人类自感被辜负,委屈大了去了,愤怒和仇恨也就来了。
再后来,人类赢了,漠视和歧视也来了。
对人类和半机器人来说,受害者和加害者身份的叠加、错位和转换使上面那些不能称作为一件值得自伤和自哀的事。
生活还是要跌跌撞撞、遮遮掩掩的过下去,大多数人都过着无知无觉的烂日子。
回到现在,伏蒂涅先把人请回屋,到桌脚附近又顺手松开一堆装满零件的塑料袋,然后往桌子上放了个文件袋。
在恶劣的恐吓玩笑被当事人亲自揭穿后,阿索属实不想离弗里太近。
但唐璜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伏蒂涅进去了,他又不能放着自己的好朋友不管,整个人就显得婆婆妈妈。
伏蒂涅冲弗里说:“你现在合法了。”
“什么意思?”
“别明知故问啊,弗里。”
伏蒂涅给唐璜和阿索各泡了杯苹果汁,唐璜这回倒是面不改色地接过去了,阿索更是灌了好几大口。
“我跟你说,这一排,什么黄瓜、柠檬、仙人掌的,都不要买,试都不要试。只有这个,苹果,不会出错,大众口味。西红柿汁反而很小众,大多数人都不太受得了。当然了,我不是在说我。”
那时,席尔维边说边从摆得整整齐齐的货架上拿下一罐果粉,递给伏蒂涅,诚恳建议道,“试试?”
席尔维在口味方面倒真是个专家。现在,伏蒂涅默默地想。
其实席尔维哪算的上?
西红柿汁,客观来说,的确是个可怕的东西。
伏蒂涅并非是个不讲究吃喝的人,但确实对西红柿汁有一些可怕的执念。
要说他喜欢,也实在谈不上。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用一种怎样的神情把这东西灌进肚子里的。
但席尔维也没说假话,比起伏蒂涅无意识地自虐行为,他是真的可以接受西红柿汁,甚至接受的挺好。
真相是,席尔维自己口味独特,但他心知肚明。
弗里一直没回话,伏蒂涅也就没着急多说什么,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心思又给阿索续了一杯苹果汁。
“你以为我会感动吗?”
伏蒂涅心里一个咯噔:要命,最差的结果还是来了。
“你!”弗里咬着这个字眼,声音带着几分诡异的狠劲,“一会儿让我走,一会儿让我留;一边逼我给个理由,一边又默不作声,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好像你要把我送进机器人管理中心这件事不存在了一样!”
“……”伏蒂涅沉默一会儿,“我很抱歉。”
“做人不能这么反复无常。”弗里下了定论,“伏蒂涅,你不能对我这么反复无常。”
唐璜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在一旁意味深长地嗤笑了一声。
简直是奇观!什么时候轮到机器人告诉人类该怎么做人了?它们,弗里代表的那一类东西,总是这么自大和傲慢。
伏蒂涅眼睛闭了闭,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找约翰帮的忙,他那边给你注册一个寻常的合法的机器人身份不是难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机器人了。”
“那可真是荣幸!”弗里阴阳怪气道,“我从一个自由的、无主的机器人变成了一个人的私有财产。你,现在倒成了我的主人。”
“我也不想。成为你的主、主人什么的。”伏蒂涅说得磕磕绊绊,但还是立马表态,脑海中不禁出现了弗里冲他弯腰行礼,拿腔拿调叫他“主人”的画面,头皮都开始发麻。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弗里对伏蒂涅言语当中的抗拒十分不满,相当不乐意,如果它有自尊心的话,早该隐隐作痛了。
伏蒂涅似乎永远无法让它心满意足。
“不是。”伏蒂涅否认。
他只是不喜欢主仆那一类关系,看似条缕分明、坦坦荡荡,名义正当的过分,背后却总是要称斤论两,账算得清清楚楚。
不是说这种关系不存在忠诚一类高贵的部分,但那挺少见。
大多数时候,这种关系的背后都不是人与人,而是钱与人、权与人、利与人。
如果简单明了倒还好说,就怕纠缠上一点真心,那才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对名义上的主仆进行了这几句毫无营养的对话之后,阿索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他瞄了一眼又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唐璜,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暗示他“走不走”。
最终他只好暗自抓狂:为什么自打来到这地方之后,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人这么不顺心呢?难道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滋润?
也不是啊!这里的日子简直就像全麦面包。
唐璜在盯着伏蒂涅,盯着他微微皱起的眉,盯着他苦恼又无奈的神情,盯着他跃动着金色波澜的眼睛,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伏蒂涅真的在意那个小机器人吗?
这个念头很清晰,他立马感到不安,好像他不该怀疑伏蒂涅的真心一样,即使那真心从来没有被宣之于口,也从来不是对着他。
起码伏蒂涅和弗里都饱受折磨。
想到这里,唐璜无缘无故生出几分快慰。
伏蒂涅这个人,真心往往掺着假意,不在乎的硬说在乎,自以为深情实则薄情,把不管不问当做分寸,把“坦白说,我真不是很在乎,我一点儿也不想做”视为行事原则,偏偏遇到事就想亲力亲为,不知道是没法置之不理还是放不下心。
他这个人,总是会让亲近的人伤心的。
“现在好了,你有销毁我的权力了。”
伏蒂涅不是很想要对这种权力。
“你可以随意使唤我,而我不能拒绝你。”
你肯定会拒绝的。
“拿来吧,我自己安上。”
“什么?”伏蒂涅问出了口。
“控制芯片啊,你还可以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用来宣示所有权。”
“不安,没名。”
“……别说废话了。”弗里感到某种荒谬绝伦的拉扯感,像是悬崖勒马——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干脆就做到底了啊?
“不安芯片,怎么应付检查?”
“最近的检查是在五年后。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你真是假惺惺。”弗里冒出这么一句,开始进行人身攻击,“伏蒂涅,你真是个虚伪的人。这么大费周折,让我不自由又让我自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怎么想的?”伏蒂涅突然起身,把橱窗往里按了一下,“你为什么要去攻击别人?”
弗里抱臂垂头,一言不发,良久才回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怪我伤了唐璜。”
闻言,唐璜飞快地瞥了伏蒂涅一眼,只探测到一片朦胧的暗影。
他家采光一直不好。
伏蒂涅神色很冷,下意识咬了下嘴里的软肉。
“你就这么在乎?”弗里又问。
作为几秒之前刚出现的争执素材,唐璜开始坐立不安,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在乎什么?
伏蒂涅依旧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在乎。”伏蒂涅说,“也不想在乎。”
“……撒谎。”
伏蒂涅感到悲哀和无力,他们在两个不明所以的观众面前打什么哑谜呢?好像在他们面前的这种表演能让白开水一般的日子多点精彩滋味一样。
生活就是一坨屎。
“行了。”他皱着眉,“到此为止吧。”
“我依旧很伤心。”弗里强调。
“我知道,我知道。”伏蒂涅疲惫地重复了几句,“但我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