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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捌章 牢狱无妄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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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狱之内,一抹绯红残影于阴暗狭窄的走道中飞快闪过,如同离弦箭矢尾部那片翎羽,破空划过一线红光,随着他带起的微弱气流,烛影摇摇。
借着摇曳的烛火,可以隐约看清那红衣男子俊美的侧颜,那一双桃花眼尤为明亮,甚至不逊于烛焰的光辉。
那人正是阎。
是在酆都城渡魂多年又被带回天界的阎,亦是正在实施越狱的阎。
自从仙力被封,阎曾不止一次地试图冲破封印,却无一例外皆失败了,虽说封印有所松动,但还远远不够,金鸾歌不惜仙力动用的上古禁术果然非同一般。
“这么久了还封得这么严实,防贼都不至于这种防法罢,”阎心中默默嘀咕,如今就是连最简单的净尘咒他都还只是勉强能施用而已,“只怪我天赋异禀吗……”
虽说如此,但阎却不可能坐以待毙,毕竟若只是逃跑还是有些希望的。
他一回来直接被扔进了监牢,这监牢有个名目,换作生死牢,主要管控方式为阵法,好巧不巧,他一向擅长破阵。
他的父亲可是阵法大师,在他被父亲送回天界之前,已然得到了父亲所有的阵法传承,只是天界无从得知罢了。
天界更注重提升修为,鲜少涉猎阵法相关的知识,金鸾歌自是知道这一点的,因此才会专门在生死牢设下阵法。
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筹谋严密,换作他人绝无可能越狱,可惜……
阎扬起唇角。
偏偏来了他这个懂行的。
他也不怕被发现,金鸾歌为防止生死牢的阶下囚串通起来逃跑,特意设置了隔音阵盘,这反倒间接帮了阎。
在哼着口哨挖开地面踩碎生死牢的阵盘后,阎成功逃出了这个令天界众仙闻风丧胆的监牢,甚至没被发现。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不过为防越狱,生死牢地形故意设计得十分复杂,是以阎虽出了监牢门,但还是爬上爬下东拐西拐迷路了好半天。
不仅如此,生死牢有且仅有一个出入口。这意味着即便是狱中可能有巡逻的无辜狱卒,一旦出事,他们绝对是被舍弃的一方,能否逃得出来,听天由命。
念及此事,阎那双桃花眼眼瞳中划过了一抹冷然。论其品行论其心性,若与人界相比,这天界当真是差远了。
不愧是……重权重利绝情绝义的天界。
在迷路期间,阎一边要小心注意不被发现,一边在心底问候了金鸾歌八辈子祖宗,不用说,她肯定是故意的!
总算见到出口,阎眼前一亮,还未来得及冲过去,却被一抹蓝衣身影挡住了视线。来人所处位置地势稍高,先入眼处是他身着的湖蓝长袍,衣角靛莲绽放。
阎微微一僵,视线缓缓上移。与金鸾歌深邃的眼眸不同,蓝衣男子的俯视锐如刀锋,丝毫不掩其中的锋芒毕露。
“哦?想逃狱?”他嗤笑一声,似是在笑阎此举的不自量力,“怎么,牢里待的不太舒服?不满意还是怎么着?”
阎心道坏了,好死不死居然碰上雷缜了!哦不对,他分明是专意守在牢门口的,这一下妥妥的瓮中捉鳖呀!
等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靠,他这不是骂自己是王八吗!
阎虽仙力还未恢复,但不代表没有其他旁门左道的手段,若换作他人,他亦有信心与之一战,尚有逃跑的机会。
拦在牢门口的,却是金鸾歌最忠实的走狗雷缜,委实不太好办呐……
心念电转,极速思虑对策的同时,阎亦不忘口头应付拖延时间:“是啊,你们这生死牢什么待遇,当真不尽人意。”
“既是如此,真对不住了,”尽管他言辞听起来还算谦逊,神情却是夹杂着分明的恨意,“该当小仙亲自招待才是。”
“这……倒也不必……”阎心中一凛,知他所言“招待”绝非好事,此时自己又万万不是对手,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雷缜冷冷地望着阎,他清楚地知晓此刻他心中的恨意缘由何处,主上所仇视之人,便是他所仇视之人。除此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却并未细想。
蓝影一晃,他迅速掐住阎的颈部,抢在阎试图逃离前将他按到墙上,迅疾得如同一道乍然间划破静谧夜空的闪电!
这一下,阎自认即便处于全盛时期,亦未必能完全躲开,何况如今实力大减,却又如何抵挡?又怎可能抵挡得过?
即便无能为力,阎亦不可能甘心就这样受制于人,心中默默念叨不要慌不要慌、扬长避短、斗智不斗力、上盘不行打下盘,觑着雷缜一个松懈冷不防踹过去。
雷缜心中一惊,似未料到这种地步了阎竟还不死心地想要反抗,这一下正中膝盖,手上压迫自然而然放松些许。
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趁雷缜来不及反应,阎手腕一拧手指发力,靠着纯然的力度“咔嚓”一下将腕骨拽脱了臼,同时身形一晃绕过他一刻不停留地飞快奔向出口!
出口的阶梯既高且长,阎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迈出去。一级级往上太慢,他几乎一步跨三阶,若寻常人似这般上楼梯准得滚下台阶,好在他总算并未摔倒。
可这阶梯未免过于长了,堪堪行至一半,忽觉身后风声微动,一抹蓝影趁着阎一跃而起那一刻忽然绊了他一下。
这一时间点卡得极准,这一跃阎尚在半空并无任何着力点,虽说他身法灵动变换莫测,但坏就坏在出口阶梯极其狭窄,根本无处可避,他才勉强转过半个身子,后背就重重磕在台阶之上,痛楚钻心。
“咳咳咳……”阎肺腑受到震荡,喉间一阵腥甜,下一刻,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这次是将他按在了台阶之上,他勉强轻笑一声,“这么快骨头就接上了?”
“我看,你是忘了此刻不幸的处境了,”这话成功惹怒了雷缜,他看向阎的眼神锐利似刀锋,“需要我提醒你么?”
“不幸?”阎心性坚韧,又怎会受雷缜威胁,“我只觉得不幸中的万幸,我是后背先着地,还不至于摔得那么难看。”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是这般嘴硬,”雷缜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慢慢加大力度,讽刺道,“当真是让小神佩服。”
“呃……”阎只觉进入肺腑的气息慢慢稀薄,窒息感越发强烈,与之伴随着的,还有耳畔逐渐明显的嗡鸣声。
好难受。
意识亦随之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分辨出耳畔不断回荡的声音是讽刺与威胁:“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即使难受,阎亦不可能服软,他强撑着维持神智最后那几分清醒,勉强勾唇笑了一下:“你……真敢杀了我?”
此言一出,气氛忽地沉寂下来,刀光剑影交汇于针锋相对一刹那,迸溅出隐然的火花,局势已不知不觉间悄然逆转。
阎在雷缜的压制之下呼吸不畅,分明是全然处于劣势的,可那双桃花眼眸却明亮如昔,不含半分卑微乞怜,唇角稍稍勾起一点,自成一派狂傲不羁的倔强意味。
雷缜的心中却越发怒火翻涌,他的眼神如利芒般尖锐,似乎要穿透阎的双眸,将阎的身心灵魂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极厌恶阎的眼神,与他曾见过的那些为求保命而求饶的阶下囚不同,那象征着逆反、象征着桀骜不驯、象征着即便你杀了我我亦不惧怕更不屈服的不顺从。
杀了他!
捏碎他的喉骨,阻断他的肺腑,灭绝他的生机,让他再也不能说出任何忤逆的话语,再也无法与主上作对!
这个念头终被他生生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默念不能冲动,否则定会坏了主上计划。
阎敢以这句话激他,自然是有原因的。□□死亡不代表灵魂死亡,只要灵魂犹存,终有重塑躯体魂归仙位之日。
故此,雷缜若是在此时直接给阎一个了断,就相当于斩草不除根,那他与主上的努力就算是功亏一篑。否则他和主上又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布置引雷阵呢。
“咳咳、咳……”感觉到颈间力道渐渐放松,阎剧烈咳嗽起来,眸中划过一抹讶异,心中则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在生死线上遛一圈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连阅历丰富的金鸾歌都未必能做到在生死攸关之际看淡一切,更何况阎在天界还不过只是个年轻的小神而已。
经历了这一遭,阎对雷缜的看法却变得有点复杂了起来,他心中明白,雷缜这般忍气吞声,完全是为了金鸾歌。
阎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对天界的看法有一处不太妥当,天界众仙却并非全然“绝义”,还是有忠心之仙在的。
“好,我承认,”雷缜深吸一口气,以平复激荡的心神,镇定下来之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阎,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我是不敢杀你。”
局势似乎全然逆转了,此时的阎居然像是占据了上风,他一边调息,一边抬眸与雷缜对视,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得意,丝毫不懂得收敛,只差明晃晃写上四个大字——“我就知道”。
“不过……”雷缜话音一转,冷然道,“不代表我就能这样放过你。”
“……啊?”阎心头一跳,却见雷缜眼底竟已不只是纯粹的怒意与恨意,不知何时,还悄然攀升上一丝阴翳。
糟糕。
玩、脱、了。
下一刻,雷缜直接拽住了阎的头发,阎一下子意识到了雷缜意欲何为,慌乱地阻止道:“你等会儿,先别……”
雷缜丝毫不理会他,就这么直接扯着他的发尾,一路拽下了台阶。
生死牢深入地底,无论是适才阎逃上楼时,还是此刻被雷缜这般拽下楼时,一级级阶梯均漫长得令人绝望。
雷缜将阎像扔垃圾一般往地上一扔,阎艰难地转眸扫视四周,他又回来了。得,合着忙活半天算是白费劲咯?
雷缜反手关上门,不动声色地盯着疼得直吸气的阎:“先前是小仙慢待了,却不知你又想让我如何招待你呢?”
这一番折腾实属遭罪,阎喘着气调匀呼吸,调整到平躺在地,仰视雷缜被笼罩在摇曳跃动的烛火之中的身影,心中讶异于自己居然还是免不了紧张惧怕。
恐惧是人之常情。
不去求饶源于性情,心中害怕却源于本能。阎只觉喉间有些干涩,甚至未曾察觉到不由自主空咽的动作:“你、你随意。反正事到临头我说了也不算。”
雷缜却忽然不再说话,只冷冷地凝视着阎,似是正在思考,如何以更残忍的方式折磨他。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对于悬在头上的利剑的惧怕会更为强烈,那代表着未知,只因不知何时落下,才惶惶而不可终日,最终在无尽的恐惧中濒临崩溃。
可惜他碰上的是阎。
阎忽然不觉得害怕了。
“我告诉你,若想以这种方式让我心神失防,不可能的,趁早放弃罢。”阎一下子想通了,完全放松了身心。
剑迟早要落下,若是害怕,反倒更顺了对方的意愿不是么?
“这是你自找的!”许是阎的神情彻底惹怒了雷缜,若是细心些,甚至能从他微沉的语气察觉到满腔的怒火。
事到如今,雷缜算是明白了,依阎这性子,若非能真正震荡他心神的事情,否则根本很难让他精神崩溃。
既是如此,没必要手下留情了。虽说因金鸾歌的命令,他不能直接杀了阎,但却不代表他不会采取别的手段。
总归……只要保证阎还能喘气儿就行。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阎已然记不清了,疼痛将他的神智唤醒又重新折磨到模糊,最后他竟是生生疼昏了过去。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他只记得,鲜艳的红自伤口处飞溅,一直染上面前深蓝色的衣摆,沉淀了一层暗色的纹。
或者说,将那莲纹覆上一层血色,恰似黄泉路上无尽的彼岸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