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相对庸俗

3、第 3 章

　　他对陈应骁大概真的不够好。
　　李时真谈恋爱的时候还能一天照着三餐同女友腻歪，假日必定有一次以上约会，节庆时更会费劲吧啦地撺掇整个宿舍连带隔壁宿舍策划惊喜，每个人都充当一次群众演员定点提供线索，和女生在城市里玩解谜游戏。他们宿舍老大总说神医这是特种兵恋爱，他们平时上课弄作品排演出已经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李时真竟然还能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来搞这么多东西。
　　对此李时真回以一脸“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大义凛然地说：“爱是给予！”
　　卫寻此前没有谈过恋爱，在和陈应骁的关系里，他对这仅仅四个字就有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给予陈应骁什么。
　　陈应骁不到三十岁就登上全国财富榜前五百，意味着他很难再被物质打动；身边也围绕着一群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无到有的朋友，每一个都是交心过命的交情，所以对感情更是情不厌精爱不厌细。卫寻和陈应骁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刚毕业的身无分文的穷酸导演，把卡里的钱全取出来也还得问李时真再凑小半，才勉强足够到商场专柜去买小小颗远超出他消费水平的袖扣。两颗晶亮的小玩意精心包装过，特意等对方生日饭局送出，得到的首先是周青柏一声嗤笑。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份礼物挑错了。
　　陈应骁是什么反应呢？
　　他记得陈应骁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周青柏一声，把东西接过来，笑着摸摸他脸侧，指尖滑下来的时候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说：“谢谢宝贝，我很喜欢。”
　　卫寻清晰地感知到被他摸过的轨迹沿路缓缓烧起来。
　　不过从那以后卫寻再也没送过陈应骁自己眼中的奢牌，只偶尔买花，有空时研究菜谱做几道味道不怎么样的家常菜，陈应骁一样给他满意的反馈，就像对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什么要求。
　　于是还有第二个疑问，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这一样说出来未免显得酸的东西，也就是，爱。
　　揍王海强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应骁，对方穿一身挺括的铁灰色西装，像是刚结束一场商业晚宴。王海强一头撞到走廊墙壁上才刹停，上一秒还扯开嗓子嚷嚷要报警，下一秒就跟被阉了似的安静下来，把肿成一对细缝的眼睛努力睁成一对宽缝，仰头看着来人：“陈、陈总？”
　　陈应骁浅淡地应一声，等卫寻自己站稳了才放开手。
　　饭店经理急匆匆被服务员叫过来，一看见陈应骁皮都紧了，以为是谁冲撞了这位，第一时间朝他鞠躬问：“陈总您没事吧？这、这是怎么了？”他看了一圈，心里立马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落到王海强青青紫紫的脸上时轻轻皱起眉，“王老板，您没事吧？”
　　王海强咬牙切齿地指着卫寻：“这小子无端端发狗疯打人！你看看把我打成什么样了！这么大动静你们酒店也没个人过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这……”经理看向卫寻，“这位……同学，是这样吗？”
　　“问他干屁啊！你没看见我才是受害者吗！”王海强破口大骂，唾沫四溅。
　　陈应骁眉间拢了拢。
　　四周的目光都聚集到卫寻身上。
　　“……是我打的。”卫寻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陈应骁，跟个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小孩似的，“因为他说要睡我。”
　　“你他妈的！”王海强脸上有点挂不住，刚要上前两步又被服务员劝住。
　　卫寻不知道自己在陈应骁眼里是什么样子，总之觉得那一刻对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陈应骁转头对王海强和经理说了两句话，这场闹剧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不了了之了，分别之前他还让人递给卫寻一张名片，“我是你老师的影迷，期待以后也能成为你的影迷。”
　　卫寻愣愣地接过来。
　　后面发生的事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王海强撤资，陈应骁补上，他的第一部电影最终还是如愿开拍，也像他说的那样，剧本一个字都没有改。开机那天陈应骁也送了花篮，足足十个，是全场最新鲜蓬勃一大簇，枝条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结果大扑特扑。
　　影片释出一个月后陈应骁带他去吃饭，席间都喝了点酒，就有人趁着酒意调侃陈应骁这是千金搏美人一笑，也算值了。
　　总是跟在陈应骁身边阴魂不散的周青柏托着腮要笑不笑：“可不是，扔水里还能听个响。”
　　卫寻那时还不知道忍耐这两个字怎么写，一甩筷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席，走到门口时还听见里面的人漫不经心道：“应骁你这回这个小情儿脾气还挺大嘿……”
　　他的反应在他们眼里就像宠物狗龇了龇牙，没人会真当回事。
　　他回了和陈应骁同住的公寓，一开始陈应骁说要买给他，他没答应，还坚持付房租给对方。如今回头看，这属于纯做作，拿了人家上千万去拍片，却计较这几千块，好像付了就能证明些什么一样。
　　他站在淋浴头下面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陈应骁径直走进来，伸手在他腰间轻抚一把，从背后拢住人，下巴磕在怀里人肩颈之间。
　　水花很快把身后的人也打湿大半，卫寻伸手把水阀关上。
　　“穿着衣服洗澡，嗯？”陈应骁在他耳边低声，温热呼吸里带一点红酒的醇香，卫寻觉得很痒，耳后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战栗似的缩了一下。
　　这样的反应总是能取悦陈应骁，陈应骁马上轻笑一声。
　　“那笔钱我会还给你的。”卫寻捏着他放在自己腰侧的手。
　　“嗯。”陈应骁不甚在意地应，又补一句，“没关系。”
　　卫寻还想说些什么，却叫他捏着下巴转过脸去，吻覆了上来。
　　他和陈应骁显然都更擅长同彼此进行身体上的交流。
　　也是从那一天起，卫寻发现自己在陈应骁面前耻于提及金钱和爱，好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是侮辱了金钱就是侮辱了爱。
　　两者之间起码有一样得是纯粹的，关系才能维持下去。
　　*
　　杜敏总算在九月底进组，当晚只和卫寻和李时真简单吃了个饭，卫寻说要好好给她接风还被她骂了一顿，说他在圈里都学了些什么浮夸的东西。
　　第二天大家乍然在现场跟她碰面都有点反应不及，没想到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了组。
　　影后光环还是具有一定威慑力的，加上杜敏本人性格比较强势，现场的人一时间都毕恭毕敬起来，连平时最爱摆臭脸的楚轩都老实得不得了，拍摄过程中杜敏指哪他打哪，据说杜敏是他深藏心底的女神，他出道前就已经是杜敏铁粉了。
　　“说得我跟个千年老妖似的。”杜敏瞥一眼李时真。
　　“哪儿的话！咱敏姐……不是，敏妹妹今年不是才十八吗！”李时真连忙狗腿道。
　　卫寻看她还在端一副高冷模样，无奈又想笑，“姐，其实你真不用这样。”
　　杜敏虽然骨子里带着股说一不二，但真拍起戏来是没有架子的，今天摆明了是故意为之。
　　“还好意思说，没见过做导演做得像你这么憋屈的。”杜敏颇恨铁不成钢，“方老天天担心他的宝贝幺徒受欺负，还得叫我来撑撑场子。”
　　卫寻笑，“哪里憋屈了，挺好的。”
　　“你……”杜敏还想接着说，结果被服装师请去换装，只来得及虚空点了点他。
　　服装师顺路送过来两杯咖啡，说是白若尘的朋友来探班买的，甚至还有一辆海鲜餐车，全是平时只能在豪华酒店吃到的鲜活食材。
　　李时真转头一瞪眼，把其中一杯饮品递给卫寻：“我去，谁出手这么阔绰。”
　　卫寻不是很关心，低头在剧本上划线。
　　李时真眯起近视眼往不远处使劲看了几眼，陡然发现一抹格外突出的身影，不由得“卧槽”了一声。
　　他瞥向还全然不察的卫寻，拖来副导的折叠椅紧贴着人坐下来，吞下一口咖啡再酝酿了一会才开口，“找找，给哥透个底呗。”
　　卫寻疑惑地侧过脸看他。
　　找找是他们宿舍给卫寻起的绰号，因为卫寻总是在出门前找不到东西，老在宿舍里问你看见我饭卡/手机/钱包/学生证了吗，大家也不是多有条理的人，都挠头说没看见，你找找呗；加上卫寻名字刚好也有这个意思，这个绰号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在外面他们很少这么叫，导演嘛，要在剧组里树立起威严，叫这么可爱的名字未免太坑队友。
　　“你跟陈应骁到底咋回事啊见面会打起来吗？”李时真快速发问，语速快得卫寻差点没听清。
　　反应过来之后沉默一会，捏着变形的剧本平静回答：“不至于，我们是和平分……”
　　话音未落，面前就落下一片阴影，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卫导？”
　　卫寻没有马上抬头，还保持着和李时真说话的姿势，只是整副表情瞬间凝滞，像被施法定住了。
　　李时真咧嘴用失败的腹语说：“我刚想跟你说来着……”
　　卫寻睫毛轻颤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扭过头去看站在面前的人。他没有立即站起来，看在其他人眼里有些跋扈，只是稳稳地坐在导演椅里和陈应骁目光相接。
　　陈应骁倒是不怎么介意这个的样子，笑着问：“吃饭了吗？我带了吃的过来。”
　　卫寻连目光都不敢太用力，只虚虚地落在对方身上。
　　陈应骁什么都没变，身板挺拔，一身米白色的休闲衣裤纤尘不染，面容英俊、表情柔和，看起来就像偶然撞上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起身途中卫寻还是没忍住挪开了视线，望了一眼不远处餐车旁的那个人，站直了才重新看向陈应骁。
　　“嗯。”卫寻也不知道在应什么，收起多余的表情，“过来也不说一声。”
　　这话说得就假了，他们根本不是还会联系的关系。
　　陈应骁接得比他还自然，“我以为这部剧导演是方老师。”
　　卫寻嘴角抿出点笑来，“老师是挂名。”
　　“原来是这样。”陈应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才知道，适时抬腕看看时间，“我后面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好。”卫寻点头，看着他原路走回去，半路和白若尘打了个招呼，当真马不停蹄地上车走了。
　　车尾灯在路口转角闪两下，然后消失不见。卫寻回头，李时真正用手捂着眼睛，两指之间裂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满脸惨不忍睹地对刚才的场面点评道：“真是太惨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