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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卌五章 ...

  •   卌五.
      悠然转醒时,已觉舒坦了许多。守在榻旁的流云见我睁了眼,便急急地问:「娘娘可是好些了?亏得这几日王上命御医院用了极上品的药材,每次煎制均是亲自派人去,乃救得…」
      「可除了满榻锦绣绫罗,与地下的精巧摆设,这儿仍是水微殿。」见她在,我先是一愣,继而凄然打断她。我浅浅笑言,笑得很虚,带着分嘲讽的惨淡意味:「云丫头,他们如何能许了你进来?」流云伴我三载有余,勉强算是心腹。
      「王上是极疼娘娘的呀…」她一双桃儿一般的眼睛昭彰了一切,何必口是心非?流云啊,她仅仅是不想让我伤心罢了。而我已伤过了心,无所谓的,况且连她都在伤心呢?
      「丫头,别傻了。」倦了,重新阖目。轻轻执起了她的手,抚着。「如今他的心,全在淑妃身上。」
      「怎么会?娘娘睡着的时候,王上一连传了八位御医来,自己则在一旁看他们细细地切脉作诊。直到御医们上禀说…」
      「流云,我不想听。」话音未落,居然闻得她先哽咽了。她颤抖着说:「娘娘,是婢子的错,不该在娘娘身子弱的情境下,说这些恼人的事。」
      「无妨。」我伏在枕上,心中是莫名的失落。只是奢求、甚至心贱似地隐隐埋藏着希冀,我能在转醒的瞬间看到启彦。不然,月儿、小福子、母亲…都好。但我却不想见靖王。
      「云儿,冬月、还有福公公,他们都安在么?」其实,流云能入这软禁之地陪我于身畔,我惊诧犹疑过后,应是默默叩谢天恩了。
      「甚好。」她短短地答了两个字,就将目光移去了一边。我望着她不安的神色,明知道她是在哄我,而没有胆量拆破。我侧首莞尔,说,那我放心了。
      流云揽着我,一口口地从碗里舀了澄黄的药汤,吹凉了、喂给我喝。我服了药,软软地坐在榻上,背脊下倚着垫高了的锦褥。她望了望凄迷的天,强颜欢笑地询我的意思:「流云唱支曲子给娘娘听,好不好?」
      她唱得是「桃李芳菲,怎比我枝头春意闹」。流云素来婉转畅达的嗓音像风声一样从耳边滑过,我听似未听。只怔怔地问:「我睡了多久?」
      「近四天了。」
      原来竟有四天了。这四天内局势衍生了怎样的动荡?四天前启彦的冷漠、林妃的无情,如今又一刀一刀地剜剐着我的心。紧紧颦眉,手不由得攥着衣襟握于胸口。流云惊道:「娘娘,您怎么了?」
      只是摇头,黯然苦笑:「不碍事的。」
      我决心,欲先将身子养好,再论其他。唯有我活着,才有改变的希望。御医日日来水微殿应诊,我木然面对他们眼中不经意间闪过的悲戚。
      天候转暖。水微殿东院的女墙里,一枝白梨□□自探了过来。枝上结着疏疏的花苞,纯净如云。从我伏在林妃脚下不省人事的那日起,启彦便下旨砸了陋室门扉上的锁,释还出屋前的一片空地。
      我恢复得并不慢,未足半月,已能荷锄舀水,在不甚宽阔的院落里拨土种花了。
      「娘娘种的是梨花?秧芽儿初初破土的几日,流云尚能替娘娘侍弄它。等日后开了花,流云这怕极了花粉的人,就…」
      她也是想盼到它开花的那一天么?梨树长成,得需个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啊。我守望着自东院伸入的梨花,埋了种子、掩了土,心中做好了在这儿等它成熟、等它开花的准备。
      一直以来,流云似乎颇诡异,总是有意无意地讲起半月前我吐血昏迷之后,御医们如何悬丝诊脉。她在形容他们的「谨慎仔细」四字上涂了浓墨重彩,更像是提醒我注意什么。我猜了些时候,莫非流云是在旁敲侧击地劝我心如止水么?觉得她的本意大抵并不是想让我渐渐谅解了他们、遗忘了所有。可我如今恰依了她,无心怨他们,也试图忘记。
      整个水微殿,如禁苑中的禁区,如隔绝与世的净土,乏人探访,聊无生机。每日仅仅是我与流云相互依存,虽然是锦衣玉食的软禁,却总在被噩梦惊醒时想到『生不如死』。居于承安宫的从前日子里,流云决不是『可塑之材』。她是长在济淮乡野的小女子,不通文墨,全无月儿的伶俐、纤雪的世故。她只会在我苦闷抑郁时轻轻地唱曲儿,唱济淮水边撑筏过江应唱的歌。我不止一次笑骂她不该将这乡野的粗俚东西带入宫里,却终于感受着孤单无援、理解了那才是淳淳妙音。
      「娘娘,看流云捉了个什么来!」她笑着打帘入室,双手紧紧的拢着,端在胸前。见我不解,颔首向指间的璺隙中看了一看:「是只画眉的雏儿。不知何时,撞到北边的暗阁里去了。方才路过,听得扑棱棱一阵响…它可慌了。」
      我急急去看,果然雏儿小小的头伸过她手指环成的扣子,怕了似的顾盼着。它额上淡黄的绒毛已退了,并不是太幼的年纪。而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对它的怜爱。轻轻抚过小画眉的背,鳞一样层叠交错的褐灰色羽稚嫩而光滑。雏儿侧了头,漆亮的眼睛直直地穿入了我的心底,我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笑了,是那种久违了、诚挚的笑。
      「要不要寻个笼子关它?」
      「何必?你去阖了窗子,让它在暖阁里随意飞罢。这日子天冷,它飘游在外,危机四伏、饥馁交加,不如等春草绿了,再放它回去。」
      我等不及,语毕径自掩了窗。转回首道:「快松手,别弄疼它。你去瞧瞧有粟谷类的吃食么?若是没有,就问侍勤太监要些;若还没有,尚膳嬷嬷那儿会有的。」一心只在画眉身上了。话脱口而出,说得自然。全然不曾为个中字眼儿,伤怀或是流了泪。
      「早齐备了。」我瞥见流云布囊执手,细粟尽数滚于她的掌心。「娘娘可从没像疼这鸟儿一样疼人。且说着,娘娘倒有了些做母亲的意思呢。」
      鸟儿像是伤了翅膀,不大会飞了。倦倦地踞在窗下木案上,静静啄食。流云站在我身后,其手覆肩,替我舒展筋骨。两人的目光盯着那画眉,一时无言。
      「娘娘,您想过…想过诞育一个孩子么?」她的手停了,旋即低声问。
      「嗯?」闻言,不觉愣了一愣。从未有人这样问过我,哪怕是我自己。纵然我成百上千次地听过『无后为大』,然,我的意识中,那一隅始终是一片空白。少时的我,是个存了志向的人,尽管它虚浮不可及。我的梦,一直很久都停在天竺的版图上,而这并非尽头。甚至我已接过了太子妃的错金银印,却仍祈望着能飞出宫墙的禁锢,素衣持杖,云游天下。少时的母亲常常在我任性地烦扰她时,微微嗔怪道:『你这丫头难缠。前儿林夫人还说,若仪也爱闹…难道天下的黄口小儿真是一般累心?假若有了来世,阿弥陀佛,我可不养育你们这些磨人精!』于是我便不甚喜欢小孩子。
      「娘娘是怜弱惜小的人,连折翼的禽鸟都疼在眼里,您真没想过么?」流云许是见我沉默,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言语间有一丝迷惘。
      『熹郡王侧妃诞了对双生子,今儿奏报求我赐名…我瞧着那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伶俐可爱。倘若我有幸得一儿半女…』只是我心中,启彦的这句嗟叹远远将流云的疑问压了下去。母亲说『太子定要是宁家所出,使天朝继任帝君,有一半宁氏的骨血。』鼻子一酸,险些滚下泪来。揪心之余竟恍惚了,我答流云:「没有。」
      我确实没有。或者我想过,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单纯思虑,一闪即逝。又或者,我尚不十分信任流云。
      「婢子听惯了宫中老人儿们的话。后宫女子,无子嗣者一无所有…」她站在我背后,我瞥不见她的表情。而她的声音里,焦虑是真。语音落尽,我不免苦笑难禁。她话中的境况,若搁在一年前,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年前,我即便是无子无嗣,却不知何谓『一无所有的畏惧』。彼时的我,若说一无所有,但还侥幸拥有天子的眷宠。那时,我可以不考虑替当朝天子诞育兼祧之人,自自然然地稳居高位、抵掌后宫。而如今……
      流云见我哑然,似乎自以为失言了,忙忙地改口:「其实小孩子最是恼人不安生的。婢子在济淮故地时,那些弟妹甥侄总不懂事地害得娘亲终日怄气。稍稍打骂一下,哭得什么似的。邻里来劝,几个孩子一起闹,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住。」
      却再听不进流云的话。只在忧虑感伤之后变得更消极。我想随遇而安,想怯懦地寻一个洞缝隐居起来,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既如此,孩子和『一无所有』,是不是与我这少了爱心与母性的失势之人,无关?
      「是啊,小孩子累心。若是领出去让奶娘抚养,我倒放不下。留在身边宠着疼着,又怕耐不住他们的纠缠。我是自私的人,亦不指望他们能给我带来什么…」心中是泛涌的苦涩滋味。借了抿一抿青丝的机会,悄悄拭了泪。林妃说,我是个口是心非的。
      一直踞在案上的鸟儿许是吃饱了。一展翅,轻轻盈盈地飞起来,盘旋了几周,竟落在我肩上。我惊了一惊,险些跳离了椅子。见了那画眉亲亲昵昵的样子,不知是喜是悲。「流云啊,我有你与这鸟儿,足矣。你把案上的杂物收拾收拾,我教你读诗吧。」
      『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本是欲教流云多识几个字的,却不料翻到了这阕。流云自然揣摩不透个中深意。只我看了,兀自掩卷凝思,一时忘情,默默地覆诵着,转身打了帘子出去。
      我蹲在墙边,信手拣了旧年的枯枝。「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去也无从…」失魂地念着,手执枯枝画在尘沙层积的地面上。「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我一笔一笔地勾画着,竟不知自己在画些什么。只是画着画着,泪眼如泉,一行行滴入尘埃里。佛曰:求不得,就放下罢。——不曾得到,何谈放下?既已得到,又如何放下?
      泥土中绽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像。我痴迷于他衣袂翩然中举止所带着的绝代风华,长绦瑶佩,飘飘迎风,如羽化直上昆仑。那是个无颜之人,本应画上眉眼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若得江上泛扁舟,妾愿随君往。』松舟之上,桧桨划破碧水,纵舟者,究竟何人?他们的名字,如尖刀利刃般划过心头,有细细碎碎的疼,亦有酸酸涩涩的滋味。我定定地盯着那画中人没有容颜的脸,颤抖的枯枝一直不曾落下去。欲说还休的情意,总似花看半开,酒饮半醉——
      「娘娘,婢子才担了水,这一桶恰好无用,您留着浇花吧!」
      我扭头看时,流云正提着桶过来,离我不足半丈时,脚下一滑。我躲开泼出去的水,一桶水尽倾在枯枝勾勒的人像上。我瞧着心疼,刚想斥责几句,她却跌倒了,沾了一身水、一身泥。我不及她一迭声央告着「奴婢罪过」,只轻道:「还不去洗了?」
      她毁了我的画,也毁了我的执念我的希冀,却教我免于回忆的痛苦。梨树才破土而出的幼苗秧稍微微曲卷着,嫩绿中带着浅黄。我舀了水,一点点地浇灌它。隐约听得流云伏在耳边,说:「娘娘,奴婢相信,您与二殿下是清白的。您那画儿,描的是王上,对么?」我扭了头去,抬手要打她。分明看见,流云正蹲在一旁,专心用竹签松着土,并不像是说过什么。我笑了,似乎笑得有些凄凉、有些暧昧。
      心是我的心,我知道我不清白。纵然身子干净,而心里呢?毕竟是母仪天下,毕竟不平庸,我明白何时该进、何时应退。明知这一世衔不上尘缘,却凭着一丝傲气,好歹换得进退之间气度雍容。但他是否也于取舍之际,赤子坦然?
      『秋后处斩』。不多的四个字,他们就那么定了他命。我与他虽无生死之约,却不愿在他身首异处之后苟且于世。若一死殉他,留在人间的又有多少不舍?我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禁苑是个教我伤透了心的地方,从前的真情亲好,转瞬已被别人抹去了,我到底留恋什么?
      如果我是居于洢水之滨、种荷摇撸的平凡女子,如果他们是我身边同样平凡的人呢?轻描淡写的“如果”,道出了几许憧憬、几许辛酸。
      我瞥向流云,提了裙摆走过去,苦苦笑了笑:「若有一人信任,我当无悔」。『你信我?这有何用?』这话,究竟不曾说出口。
      天渐渐暗了。
      流云捧了只刻牡丹花白瓷碗,说:「娘娘该吃药了。」啜了几口,突觉这药今日竟是出奇的苦。我问流云,她只说:「娘娘别再心苦了。」我闻言,便倚了门框痴痴傻傻地笑。好不容易定了心神,洗砚研墨,执笔在手时,却不知写什么、画什么。
      那画眉鸟飞过来,不顾在一旁做针线的流云,亭亭地立在笔架上。它被昏黄的灯火烤着,仅仅撑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头缩在羽翼底下睡了去。润了笔,用没骨法去画它。三更天了,纸上,它已栩栩如生。流云阖目伏案,绣得半成的松鹤图嵌在绣框里,压在肘下,摇摇欲坠。我怜爱极了地看她们,泪水中她们幻化成了我的妹妹、我的女儿。我不是有资格养育帝君嗣子的人,天朝的后宫太多变,一荣俱荣。我生来注定要经历大风大浪、要铸下大错,他们对我的责难,断不能牵扯蔓延给孩子。
      兀自莞尔,左右环顾一番,踱步榻边,拈起一件采桑纹夹衣,轻轻替她披上。又怕惊了鸟儿,绕过长案,这才持了明瓦宫灯。去了罩子,吁一口气,吹灭了。披衣之时,我似乎自心底把流云当作了心心念念的月儿… …
      我望向窗外,草影拂墙,月色清绝。天上白玉盘,不知何时竟快圆了。和衣而眠,心绪不平,隐隐预感得到,这几日会有些事情发生。我长嗟深叹,不料惊到了流云。她梦中喃喃呓语,问我:「娘娘睡下了?」生怕惊醒她,便立时缄口不言。流云垂了头又睡去,只是绣框落到了地上。攥紧了佩带于颈的青玉凤珏,玉凉胜冰,不如颦眉敛心一梦醉。
      缥缈虚浮的梦境,重现了从前的画面。我身着雉纹红衣,赤帛覆面,于巍巍高台上祭乾坤、拜先帝。也许是有人恶意捉弄,看不清路的长衣新娘颤颤起身,竟无人相扶。我永远记得启彦牵住我时手心的温度,惊梦而醒,这温度是不是能足足让我抵御下半世的寒冷?一出唱做俱佳的戏,料不到是如此下场。睡意顿消,依窗坐至天明,脑中一片混沌。虽见窗外有火光冲天、有铁器碰击、有人厉声呵斥,却都置若罔闻、安之若素。直到凌晨,春雨肆下,汇水成流,从眼底淌过,方感晨风砭骨,有些冷了。
      「娘娘起得真早。奴婢熬了白莲枣粥,您可想用上一点儿。」流云问道。
      我刚欲作答,不觉隔墙的东院又传出了几响声音,忙吩咐她去瞧瞧事端。流云略显犹豫地去了,不多会儿回来,禀说,是派下来的宦官们收拾杂物,弄倒了桌子。我半信半疑,自知这般处境不好多问,只笑了笑,且罢。流云端了粥来,我嗅了一嗅,心口赌着难受,便索性搁在一边。雨停了之后,天气转得极好,千里晴天,碧空无云,而心底莫名地平添了一片阴霾。不知为何,有时我仿佛对人世变故有特殊的敏感,对那些天地间、历史间、人面里的恩怨。
      秉着那分敏感,庭中檐下,托腮苦等,等得日升日落、月浮月沉。
      「娘娘坐了那么久,在想什么?可否说与奴婢听听?」
      「流云,我在等啊。」
      「等什么?等谁?」
      撑膝起身,搭着她的肩,淡淡地笑:「等王上迎我出去呢。」
      这话是半真半假的,但多少带着我十足的希冀。我料到希望会落空,但不曾料到落差会那么大。我等了三日,等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近几日,小画眉倒修养得舒坦,羽翅整齐、毛色锃亮。它愈发不怕人了,与我尤其亲近。我常在手心掬一捧粟谷喂它,轻轻学鸟儿的叫声,唤它过来啄食。它乖得很,盈盈地飞落掌上,任我伸出另一只手抚它的背,也不惊骇。
      那些衣冠禽兽前来颁旨时,我正一脸笑意地捧了粟谷喂鸟儿。流云说面露惧色,亦是担忧:「娘娘,他们…」
      我不理她,更不理「他们」。只是哄着:「快吃,别被麻雀抢了去。盛世无饥馁。」画眉如垂髫小儿一般怕生,见一群人破门而入,居然唬得瑟缩了。我不怕,却分明感到凉气袭身。莫非我也要赌一次?赌他们的目的,抑或我的归宿。我并了手指,自头至尾,摩挲着鸟儿光滑的羽,手很冷,与它的身体一样。
      「娘娘,您,是不是得跪下接旨?您须记得您的身份…」
      他们的皮笑肉不笑,我视而不见。颁旨的,是些陌生面孔,无一例外的凶神恶煞、獐头鼠目——
      「娘娘?!」九折十八弯的魑魅之音森然作响,一如胁迫。
      我垂手,两掌扣合,手背微突,拢住鸟儿瑟瑟发抖的躯体,只留了几条缝隙,足以让它呼吸。『小可怜,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娘娘身子不适,应予免跪拜之礼,您行行好,就…」
      任流云辩解,舍她的脸面替我挣一分尊严,我默然以对。画眉不动了,我依稀看得到它漆亮如黑石乌珠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能止星辰、截山河,却镇不住我心中刀剑剜剐、铴锣齐鸣。
      「奉圣上旨:王后宁氏,前朝遗臣之女,入主后宫,本有迁祸之危…」
      「您听清了?」一旁的另一名宦官谄笑着提醒道。
      是。我字字听得清楚。想着,却不答。于是他们冷笑一声,展了锦轴,接着念下去——
      「宁氏…非和善忠贞之辈,秉性风流,所行虽杳不可考,则无以母仪天下。为后四载,孑然无嗣,前数日御医作诊,获症,大有终身无孕之憾。后屡有干政,朝廷命官,每死其手。」
      「您听清了?」那宦官又问。我已预料到了什么,当下意念空旷,却无法充耳不闻。
      「今,上念及鹣鲽之情,不忍依律赐死。乃令,废王后位,拟封号『思』,称慎仪。思慎仪改居水微殿,非上令允不得随意出入。遣宫婢二人,以为侍奉…」
      我听得心惊肉跳,思绪早已至九霄天外。怨愤迭生,又如跌入了万丈深渊,哭笑不得,不管不顾地攥紧了拳。闻得有骨骼断裂之音咯咯作响,但心中、眼中一切均空。流云哭得惨痛,她毫无人声地泣求,喊道:「娘娘,快松手!」
      我依然听不进,只是认定了这圣谕断不是启彦亲自所拟,我要问他去!撒了手,掌中的东西却不落地,转眼见流云噙着手指,哭得面无人色,她的目光终结在我手上,我诧异得颔首下看。
      画眉生生被我捏死了,喙张得极大,瞳色灰黑,死死衔住我的手。它死得很绝望,因为我已绝望了,眼中的这些,那些,还有一切,都是绝望的。我无谓心疼,无谓纤纤素手上沾了鲜血淋漓的命。我甩下它,挣开流云就要夺门而出,歆儿拂着门,笑问道:「慎仪主子,您往哪儿去?」天朝废后,早没了铿然扬眉,斡旋一朝的智慧明达、坚强果决。曾无数次想『平静接受』,最终无果。
      我只道了一声「好」,便颓然抽身回返。平日里连蝼蚁都会倾心相惜的人,杀了生,无动于衷。他们说,我是目生双瞳的明眼人,而我为何永远看不透世情?

      曾许一任到白头,昨日欢歌今日愁。弃人深宫里,可堪尔去谁留?自叹缘随覆水、已难收。无奈枉凝睇,思悠悠。——至此无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卌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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