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4、第 4 章

　　第七章
　　宋醒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秘密。但裴闻当年通过调查他的过往家庭知道他喜欢同性，又通过长时间的死缠烂打处处紧跟注意到宋醒对林目森不一般的感情。
　　“真的好喜欢你啊。”裴闻弯腰靠近宋醒，在宋醒察觉过来往后退之际，一只手强硬地揽住了他的腰。
　　“你做什么？放手！”宋醒这样一个情绪平和的人，此时近乎愠怒。
　　“我看看，我的醒醒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好看。”裴闻全然不顾宋醒的反抗。
　　他最近刚回国，这么多年确实对宋醒印象不多。但今天在会场见到在一群脸上写满利益的人之间看到气质干净的宋醒，他的记忆顷刻就被唤醒。
　　当年爱而不得，很长一段时间，他眼里入不了任何其他人。现在重新遇到，那点再试试的火苗熊熊燃烧成一把火，让他按捺不住。
　　宋醒挣脱不得，脸上厌恶的情绪尽显，“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闻没想做什么，他刚想继续逗逗宋醒，不要脸地流氓两句，就被人打断。
　　“宋先生，裴先生，怎么在这里？”来者是林目森。
　　裴闻手上力气松了，宋醒推开他，往旁边挪了几步。
　　刚才的亲密，宋醒的挣扎，裴闻的强硬无力，林目森都看见了。
　　“林先生，不应该我问你怎么在这儿吗？那边那么热闹，您竟然能脱身。”裴闻对待算半个情敌的林目森，话中有话。
　　“我替教授喊宋先生过去。教授找他有事。”林目森撒谎不需要眨眼。
　　“教授找啊，那醒醒你快去吧，别耽误事情。我晚上也还有事忙，回头有时间去学校找你。”他一口一个“醒醒”，想恶心林目森。
　　“不用了。”宋醒冷漠地回绝。他看了林目森一眼，林目森便对裴闻说，“抱歉，失陪了。”
　　之后，宋醒跟随林目森，很快走远了。
　　林目森余光瞥见宋醒一直走在身后，便自然放慢脚步等他。可是林目森很快发现，不管他走得多慢，宋醒永远跟不上。
　　他不会知道，因为宋醒早习惯跟随在他身后。
　　林目森见他半天不愿意站在自己身边，最后干脆停下来往回走，主动站到宋醒身边。
　　“教授没找你，是我看到裴闻对你做……做一些不好的事。”林目森中间停顿片刻，想找一个合适恰当的词语形容刚才裴闻的行为，显然，他失败了。
　　“谢谢您替我解围。”宋醒对他说。让林目森看到自己和裴闻刚才的场景，他很羞愧。此刻，他低着头，不肯与林目森对视。
　　林目森开始怀疑自己过往是不是不经意间对宋醒做过什么可怖的事，否则为什么宋醒像很害怕自己的样子。
　　“您是不是还有事？您去忙吧，我换个地方待着，不打扰您了。”宋醒怯怯地说。
　　林目森不会告诉他，他是被一群人堵得难受为了躲清静才尝试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会儿，然后恰巧看见他缩在角落，脸皱成一团，很不情愿地小口喝杯子里的橙汁。。
　　那么多人称林目森“您”，林目森都没有什么感受。但宋醒口中的您，带着轻微的颤音，又有一点鼻音，语气像卑微的祈求者对上天许愿那般。
　　林目森听着不舒服。“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他顿了片刻，又问宋醒，“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宋醒很诚实地点头，没再隐瞒事实。他不擅长撒谎和伪装，尤其面对林目森。“其实我认识你，你以前在学校很有名。”
　　此时的诚实倒让林目森大吃一惊。所以那天在办公室就认出自己了？今天不用教授介绍也早已知道自己的姓名。
　　宋醒的装作不相识和那些和林目森有过一点交集，恨不得添上无数莫须有的细节和林目森攀关系的人形成太鲜明的对比。
　　“你以前几班的？”现下就两个人，还是和宋醒这样不爱社交也不在意礼节的人相处，林目森也不再客套，去除了“您”这样的称呼。
　　是称呼上的一小步，却是关系上的一大步。
　　“2班的。”宋醒说得很小声。他期待又不想林目森知道的事，现在林目森终究都知道了。
　　“嗯？2班。”林目森默念了几遍，脑中又将回忆翻了一遍。可现实是，他没有关于宋醒一丝一毫的印象。
　　“我也是2班的，没想到还是同班同学。”林目森决定坦诚，他苦笑了一下，“但很抱歉，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没关系。”宋醒摇头，“我以前在班级不爱讲话。”
　　不需要宋醒解释，林目森也能大概想象他当年的模样。不爱打扮不爱出头不爱参加各种活动也不参加学生组织和社团，上课不坐前排，下课不交朋友，小组作业永远做不上台的那一个。平时不出门，宿舍教室图书馆餐厅四点一线构成最日常的生活。
　　很简单纯粹的人，不喜欢说话不爱社交在林目森这里连缺点都不算。
　　林目森其实有隐隐的遗憾，因为他长这么大，没有结识过宋醒这种性格的朋友。身边熙熙攘攘的人大多想在他身上找寻一些价值。所以他们簇拥林目森，把林目森捧到云巅。可他们到底喜欢的是林目森这个完完整整的人吗？
　　林目森没有答案，在他清醒又游离的一二十岁的年纪，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
　　“我们以前有过接触吗？”林目森问。
　　宋醒不知道林目森为什么会对两人之间有没有接触感兴趣。他默默隐去所有自己无名站在林目森身后的事实，挑拣了为数不多的接触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有过一点。我们好像一起做过社会实践报告。”
　　“好像”代表模糊不确定，代表宋醒对此没有清晰完整的记忆，代表林目森在宋醒的记忆里没有留下重要的位置。
　　这是宋醒通过语言想让林目森知道的假像。
　　社会实践报告？大学里每学期都有不少实践作业，林目森随机组过很多小组，宋醒给予的线索仍然唤醒不了他的回忆。
　　“我以前是什么样？”林目森这话像是问自己，他低喃，眼神飘忽着。他一直在向前看，今日屡屡从旁人口中听到当年的林目森，让他不觉好奇，当年的林目森是什么样。
　　一个自己都不清楚的人反复从别人口中偷答案。
　　“很优秀，很平和。大家都很喜欢你。”宋醒将自己安放于众人的位置中，用极为平缓的语气说出这番评价。
　　宋醒有一种魅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第八章
　　“哦？大家都喜欢我？”林目森隐去一些平日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才会显露的迷茫或悲悯情绪。他挑宋醒话里的毛病，没怎么过脑子，游刃有余地开口，“也包括你吗？”
　　宋醒被他的话问懵。他心跳开始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是多年隐藏的秘密在宣出边缘试疯狂试探的强烈不适感。
　　宋醒没回答，看着林目森的眸子，有溺水坠落的失重感。
　　不真切，像无止境的梦。
　　可这是现实，林目森见宋醒盯着自己想刚刚抛出的难题的答案，有点坏地歪头冲宋醒笑。
　　宋醒知道他是逗自己，当然不可能认真地想要问题的答案。冷静下来后，宋醒想好答案，开口还是磕绊，却极为罕见地顶撞了林目森一句“你理解的不准确，大家是一个有很广泛范围的词汇，我当然包括在其中。”
　　林目森很满意他的答案。想来能被教授青睬的人能笨到哪里去，宋醒除去在社交上反应迟钝，其他方面不算太笨。最起码能分清玩笑和真情实感的问话。
　　＂确实是我的问题。语文一直不好，见谅。”他说着抱歉的话，却并没有抱歉的心意。
　　宋醒听出来他不是真的道歉，像是料想到自己不会因为过分唐突的问题生气一般。他确实永远不会对林目森有脾气。
　　空气突然开始安静，林目森不觉得尴尬。他沉默着，看着低头很蔫儿的宋醒心情意外的好。
　　不善言辞又乖巧坦诚还带着浑身不收敛的丧气的一个同龄人，偶尔也会语出惊人。教授如此喜欢器重，确实有其道理。
　　宋醒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些话题和林目森讲。他想珍惜来之不易的和林目森说说话的机会，可他脑子里全是那些枯燥冗长的专业知识，完全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在主动找话题上这些年没有一点长进。
　　宋醒懊恼中有预感，林目森马上就要离开了。
　　但其实没有，如果不是要事在身，林目森很乐意和一个不会打扰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他可以不用伪装，不用说话处处谨慎有礼。而大脑神经放松下会产生轻松愉悦感。
　　直到林目森的电话响了。他没有避开宋醒，直接接了电话。是助理打来的，语气有点敢怒不敢言，催促林目森快点到台前准备做宴会的开场演讲。
　　林目森听完，冷静甚至不悦地说，“知道了。”
　　宋醒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因为林目森对下属的语气比对自己还要冷。但他很快警告自己停止这种因卑劣性比较产生的雀跃。
　　等到林目森挂断电话，宋醒知趣地主动和他告别，“再见，快去忙吧。”
　　林目森想宋醒是不是很不喜欢旁人在身边，也只有在催促别人离开时声音不那么弱，显得迫不及待。
　　“不想待在这里就直接去楼上几层吃饭。别勉强自己。”林目森提醒道。
　　他目光扫过宋醒拿在手中很久也没喝完的橙汁，并没有着急离开，没头没尾地说“杯子给我。”
　　宋醒一边疑惑，手很听话地将杯子递出去。
　　林目森接过，碰到了宋醒冰凉没什么温度的手。白皙的手背没有一片显目的红，上次的烫伤已经好透。
　　“这么苦的橙汁你也喜欢喝？”林目森语气没收住，有点凶。他留下这句问话，不再逗留，大步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宋醒脑子转的很慢。他很久才明白，林目森大概也尝过宴会上的橙汁。林目森看见自己也端着一杯，好心提醒自己别勉强。
　　林目森一直这么好。他比任何人都能关注到一些隐秘的细节，然后很善意地给予提醒。
　　宋醒想错了。林目森不是什么活菩萨大善人。他也不是对每个才见过两面的人都有这样的关心程度。
　　收获林目森关心的宋醒是最快乐的宋醒。他勉强自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听完林目森的开场发言和教授的临场贺词就离开了宴会。
　　婉拒服务人员的陪同，他按照指示标记坐电梯去餐厅吃饭。
　　对吃饭不太讲究的人在各色餐厅前犯了难。
　　虽然各餐厅的服务人员早接收到今晚所有客人消费全部免费、服务态度必须无可挑剔的通知，可有些名贵餐厅门口的服务生看到宋醒还是面色傲慢不情不愿地弯腰鞠躬打招呼，像是不相信穿着如此寒酸简陋的人是今晚金枝绿叶的客人。
　　好在宋醒是个脾气好的人。
　　最后，宋醒选了一家火锅店。很多餐厅都是冷色调打底，被设计成高端华贵的模样。宋醒还是喜欢平常有烟火气一点的地方。
　　店里没什么人，几个服务生在攀谈。宋醒进门后，一拥上来帮宋醒倒水准备餐具和推荐菜品。
　　宋醒听其中一个阿姨说话地方方言感很重，不出意外也是北方人。他很久不回去，听起来十分亲切。
　　一个人也吃不了太多，宋醒接受店员的推荐简单点了几盘。他不爱吃辣，调了一个麻酱蘸碟。
　　服务员提出要不要店里的吉祥物陪他一起吃饭。宋醒还没有拒绝，服务员就热情地跑回去，抱着一个超级大的玩偶回来了。
　　玩偶长得不好看，头很大眼睛很圆，有点滑稽。但宋醒挺喜欢，和对面的玩偶互相看着，寡言地吃完了一顿火锅。
　　从火锅店出来一身的味道，宋醒嗅了嗅，很浓重的番茄味。他以为自己吃的已经足够慢了，但实际上一个小时都没过。
　　盯着酒店的布局图看了一会儿，宋醒决定去顶层的空中花园待一会儿。吹吹晚饭，也能散一散身上的味道。
　　顶层只有一家咖啡厅，正播放着宁静悠长的音乐，宋醒绕过径直走向花房，风很大，花香很浓。星星点点的缠绕在树枝藤蔓上的小彩灯点缀着偌大的玻璃房，将五色斑斓的花束映衬得更加鲜艳。
　　宋醒认识的花不多，但有一种绝对知道。红玫瑰，他当年偷偷在林目森毕业时送过。彼时，他在花店的各种花前看了很久，店员滔滔不绝地推荐。他充耳不闻，最终还是选了开的最盛大烂漫的红色玫瑰花。
　　都是往事了，宋醒穿过花房继续往前走。没有人，灯光也昏暗，宋醒在几十层的高楼之上凝望这所城市。
　　川流不息，灯火阑珊。繁华年轻的城市容得下每一个流离失所的旅人。宋醒的目光没有停留之处，他也没有想起很多往事与故人。他任由思绪在浓烈的晚风中被吹散，无牵挂，亦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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