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3、第 3 章

　　第五章
　　但宋醒还是知道了本周日晚上六点在Ｂ市最豪华高级的酒店，有一场为同届法学系同学准备的聚会。
　　原因是张教授被盛情邀请参加。他在每一届学生中的名望都很高，很多成功的优秀毕业生都专门回校拜访以感谢他的教导。今年这场聚会的规模比以往都大，同学们希望他能够出席。
　　林目森也亲自打来电话诚挚邀请。
　　张教授坐在办公室，几次叹气，终于和宋醒说起这件事。但教授只说自己有一个推脱不掉的聚会，并没有提及这场聚会的筹办者林目森。
　　“你说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我去掺合什么？”教授摇头。他是个一心研究法律的专业学者，虽享有盛名，但不喜抛头露面。
　　宋醒心不在焉地听教授讲话。同学聚会，前两天才见过面的林目森会不会还留在B市？会不会参加？
　　“大家喜欢崇敬您，我当年也是。”宋醒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接上教授的话。
　　“那你也一起去？”教授自己摆脱不了，拉上宋醒这个不爱社交的学生一起。
　　宋醒摇头像拨浪鼓一般迅速坚决。“我肯定要把您安全送到酒店再送回家。我就不参加了，我可以在外面等您。”
　　“都到那了，就和我一起进去耍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玩点什么。别一天天要么闷在宿舍要么泡在图书馆。”教授忍不住数落宋醒。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出门不运动身体太差，体格连他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都不如。
　　宋醒和教授相处多年，多少学会一点如何在他手下逃避问题。“教授，我突然想起来法律研究中心的陈主任让我交的一个文件还没打印。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说着，收起自己的电脑和各种材料文献朝门口走
　　“你小子，越来越不听我话了。”教授指着宋醒，眼里哪有数落，只有纵容。
　　宋醒笑了一下，是很俏皮放松的笑容。随即轻声关上门离开。
　　周日下午。
　　是个艳阳高照的明媚晴天。
　　Ｂ市纬度低，白昼很长，十月份仍是夏天的气温，晚间五点的天还透亮。
　　这场本来简单的同学聚会由林目森的精心准备为始端，经过大家的口耳相传，直接传到了A大官方那边。
　　A大顺势向林目森的公司抛来橄榄枝。二者合作，学校接受公司之后的投资设备要求，公司做好全程工作，打造一场能提高A大对外知名度的盛会。
　　于是，同学聚会的性质变得复杂，更像一场上流社会业内精英的一场宴会。官媒介入遣来记者摄影师，同届中的成功者被要求做讲话，有特长的朋友要表演节目，林目森作为主办人要作为主持者把握全局。
　　林目森周日起的晚，中午潦草吃了点家里冰箱的速食产品，下午很早被助理接去酒店对台本做准备。
　　酒店会场布置，他整体满意。负责策划的公司员工跟在他身后，大点的动静都不敢发出。
　　直到林目森神色放松地说，“都不错。”他们才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估计自己应该暂时不会有被开除的危险。
　　没办法，在林目森没有接任以前，B市分公司因为总公司的监管力度不够，内部的懒散不正风气上至管理层下到公司的后勤基层，广泛蔓延。
　　林目森来公司不到一个月，就大刀阔斧地将一些腐朽的枝干砍掉。他开除了一些业绩倒数基本等同于吃公司软饭的咸鱼，也对一些能力不足达不到各部门要求的人进行了劝退，
　　更甚，为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他没留情面地曝光了公司财务部经理的受贿行为，并以公司名义提出了诉讼，没有给人分毫后悔的余地。
　　一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背包走人的就是自己。公司气氛凝重，与此同时，进入各部门近几年以来最有活力效率的时期。
　　因为这次聚会的场面之盛大和人员之齐整，很多在外的同学不远千里赶到B市参加。
　　下午四五点钟，会场已经足够热闹。名利场中，欢欢喜喜，话中的你承我应，我问你答，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全凭自己辨认。
　　林目森主动选择去酒店门口迎接各位来客。相较于与一些早没有印象的老同学高谈阔论当年的情谊深厚，他更想呼吸些新鲜空气。
　　也有老同学连门口简陋的环境都不嫌弃，话开口就停不下来，喋喋不休和林目森谈感情和有关当年两人之间的往事。
　　林目森哪里会对“我们一起做过实践报告”“我替你捡过笔”“我们担任过同一场晚会的主持人”这些琐事记忆清晰完整。
　　但对面的人记得太清楚态度太热切，林目森只好一直点头应和。若有人强行追问“你还记不记得啊？”，林目森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话，装作很认真地思索一般，然后说自己想起来了。
　　宋醒没听到这些话，要不然他就会知道林目森是一个骗子。明明他也和林目森在一个小组合作做过作业，明明他也曾坐在林目森的后排替他捡过掉落的笔，可是林目森并不记得他。
　　林目森被困于无休止的社交寒暄，此时的张教授和宋醒还堵在前往酒店的路上。
　　宋醒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外出，他日常的生活范围只有学校，即便事先考虑过路况很早就接教授出门，但还是低估了下班高峰期的拥堵程度。
　　他不常开车，驾车技术本来就不好。现在，雪上加霜。
　　教授比他坦然许多，一直说不着急不着急。但宋醒知道，教授这种严谨治学的学者向来不喜欢旁人迟到，自己开各种会议也总是准时。
　　所幸酒店的地下停车位还是好找。宋醒停好车，带着教授找酒店入口。上楼梯的时候，他就搀扶着教授走的慢而稳。
　　六十多岁的人，即便年轻时当过兵体格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酒店门口铺了长毯。宋醒隔很远的距离就看到一群盛装出席往里走的人。而他和教授则是平日在学校最普通的装束，没有丝毫修饰。
　　宋醒无所谓，他的任务只是把教授安全送到会场再把他送回家。师母临行前把宋醒拉到一旁嫌弃又忧心地对宋醒说“多看着点你老师。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老了。”
　　宋醒谨记师母的话。
　　“真不用扶，我能走。”教授嘴硬。
　　宋醒摇头，不讲话。他突然有些伤感，教授对他的恩情和教导比他的父母家人多太多。他留校做老师的一部分原因也是想一直陪伴教授。无法想象十年或二十年或一个未知的时间，教授终究要离开。
　　“师母让你不要喝酒，一滴都不要喝。要不然她回去会发火。”宋醒嘱托。
　　“不管她。你陪我一起参加。你站我旁边，我保证不喝。”教授再一次尝试劝服宋醒。
　　宋醒仍然很坚决地摇头。一是自己并没有收到邀请，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另外，他真的对这种社交场合很不擅长，面对一群多年未见的陌生人，比他第一次公开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还难。
　　两人又拌嘴几句，教授抓着宋醒不爱社交的软肋说，宋醒不甘示弱，一直提到师母。
　　聊的投入，连远处逐渐走过来的人也没注意。
　　第六章
　　“教授，终于来了。”林目森很轻易地在一群人中看到教授和宋醒。他们因为简单日常的装饰变得极为显眼。
　　宋醒听到声音的时候又有轻微的愣神。他对林目森的声音产生了最原始的条件反射。
　　他抬头，不需要仔细辨认，从早刻入他记忆里的走路姿态就了然，那是林目森。
　　他不久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时此刻，竟轻而易举般再次遇见了。
　　宋醒觉得自己应该去买彩票，最近的运气属实太好了。
　　“还以为您又不愿意来了。”林目森步履从容地走近。他对教授说话时，目光没有避讳地扫过宋醒。
　　林目森简单地对宋醒点了一下头，宋醒便明白他应该是认出自己是上次在办公室遇到的学生，所以礼貌地和自己打招呼。
　　于是，宋醒也向他颔首示意。
　　这算什么？从当年不相识的陌生人变成了不知道名字的点头之交？
　　林目森体贴地站在教授另一侧搀扶他，宋醒看见，便松手了。他走在两人身后，安静听着他们的交谈，在寻找一个自己和教授辞行的机会。
　　到了酒店门口，两人还在聊。
　　宋醒不得不打断。“教授，有这位先生带你去会场，我就不进去了。你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他说“这位先生”时没勇气看林目森。在心底念过无数次的名字，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
　　林目森以为宋醒是跟着教授一起来参加聚会的。既然是一届的同学，肯定也收到邀请了。所以是不愿意参加？虽然只接触过一次，林目森对他的性格也能知晓大概。
　　林目森在教授开口前，说了今天第一句针对宋醒的话。他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宋醒身上，长久地停留。
　　“宋先生，您不参加吗？”
　　宋醒被问懵了，林目森怎么知道自己姓宋。
　　林目森接着说，“抱歉那天错认了您的身份，后来教授提醒了我。还请您原谅。”
　　宋醒也想到是教授那天在和林目森聊天时可能无意提到自己。
　　“没事。”宋醒摇头。他都明白的，林目森从来不认识自己。不认识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同学不是一件需要抱歉的事。
　　教授在这时候站出来，“宋醒，那天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林目森，和你本科同届的同学，也是我老战友的孙子。以前他在学校可是个风云人物，追他的人听说能绕操场几圈。这话都传到我耳边喽。”
　　林目森淡然一笑，“教授，别打趣我。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
　　宋醒也听过这句流言，可能不是流言，只是一句夸张点的事实。
　　教授说完，林目森向宋醒迈了一步，彰显邀请的姿态。“所以老同学，一起吃个饭吧。”林目森换个称呼，没叫“您”了，显得亲近一些。“不喜欢社交，可以直接去餐厅吃饭。”
　　一点选择和不答应的余地都不给宋醒留。
　　宋醒的脸浮现热意，他缺乏和林目森正常对话的最基本的能力。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林目森的请求。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最终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林目森见他答应，面色未变，回头搀扶教授。
　　教授高兴，爽朗地大笑。
　　两人走在前，宋醒跟在他们身后，隔着并不远的距离。
　　“还是目森你说话管用，我这几天劝他好几次了，就是不愿意和我一起来。”教授话说的大声，明显是故意让宋醒也听到。
　　“不喜欢社交，可以理解。”林目森替宋醒开解。
　　“那也要适应，哪能所有社交都避免。这点你擅长，回头有机会给他传授点经验。”
　　“好。”林目森答应道。
　　宋醒现在有机会好好看一看林目森了。林目森看不到的地方，是宋醒的舒适区。
　　今天的穿着比上次更考究，但还是黑色的西装，宋醒看不出太多变化，只知道林目森穿起来都好看。头发应该被特意打理过，很蓬松柔软的感觉。可能喷了一点香水，宋醒闻不到独属于林目森的海洋的味道。
　　……
　　虽然林目森说不喜欢社交可以直接去餐厅吃饭，但事实哪有那样做的道理。宋醒知道那样不合规矩，自觉在一行服务人员的指引下到达会场。
　　见到教授，一行人蜂拥而来。宋醒最后提醒他务必不要喝酒后，就不跟随他和林目森，自觉往角落里走。
　　他刚找到光没那么亮的角落，往会场中心看时，林目森和教授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宋醒看不见林目森，他只能看到花花绿绿流动的衣服，有些失落。
　　他低头认真看起今天自己的打扮。白色T恤，胸前印着几个幼稚的线条小人。蓝色牛仔裤，膝盖那块有点掉色。白色的运动鞋，出门时随便系了鞋带，现在已经有点散。
　　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宋醒现在不是很自卑的人，但他难免想起自己现在这样站在林目森身边的场景。
　　像天之骄子和路人甲，太不搭了。
　　为缓解不舒服的感受，宋醒小范围地活动起来。会场被布置成开放的酒会环境，宋醒有点渴，找了半天并没有看到水。
　　最后，他捧了一杯橙汁，鲜榨的，很苦。宋醒喝的直蹙眉。
　　原本一切都很好，宋醒安静待在角落，发呆冥想。会场太大，他早看不见林目森在哪里。
　　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宋醒，好久不见。”
　　宋醒抬眸，愣了片刻，认出面前之人。
　　裴闻，同界另一位很出名的人物。B市本地房地产大亨的儿子，典型的纨绔子弟，男女通吃，换枕边人如换衣服一般。
　　当年，死缠烂打地追过宋醒一段时间。
　　“好久不见。”宋醒打了声招呼。他对裴闻没什么好感，想起往事，有点不悦。
　　“在国外就听说你留校做老师了，恭喜。”裴闻端着酒杯，笑着道。
　　宋醒不想很直接地驱赶他。小声说了谢谢，态度却是冷淡的。
　　裴闻知道他不待见自己，没关系，他喜欢。他顾自端着酒杯和宋醒橙汁的杯沿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橙汁？怎么不喝酒，开车来的？喝点没关系，我让助理送你回家。”裴闻很殷勤。
　　“不用了。”宋醒冷冷回绝。
　　裴闻当年就在宋醒这儿屡屡碰壁，早学会死缠烂打。
　　“这么多年谈男朋友了吗？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啊，我不比那个姓林的差。”
　　“裴闻，别说胡话。”宋醒急切打断他，语气不善。
　　裴闻噗嗤笑出声，“也就提起他，你才有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