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18、第 18 章

　　第三十五章
　　年度总结其实是很枯燥的，一大堆数据，各种突破和夸赞。旁边的林默听的直打哈欠，宋醒却认真，每一个数据他都在脑子过了一下，每一项突破他都记在心中。因为这些数据和突破是在林目森的带领下创造的。
　　宋醒不关心建林公司分公司取得的成绩有多好，他关心的是林目森付出的心血和时间。
　　这是林目森加入建林公司B市分公司的第一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年。林目森合上稿子，轻叹一口气。薄薄的几张纸包含这一年来的所有，好像一切荣光和挫折都能被很轻易地揭开翻过。
　　他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林建岳一定要让他尽早回到总公司接手工作，现在似乎有了一些体悟。他只在分公司待了一年，看着它从一棵满目疮痍的树木一点点恢复生气，所有员工的努力包括他自己的，他其实都看在眼里。他当然希望分公司的一切越来越好，林建岳对整个公司何尝不也是这种心理。究其根本是有了牵绊一切都难以放下。
　　“衷心祝愿大家新的一年万事顺意，也祝愿建林公司B市分公司越来越好。”林目森的最后一句不是稿子上的内容，是他对台下所有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事们诚恳的祝愿。
　　他弯腰鞠躬，台下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人们常说，永远不要和资本家共情。林目森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也会成为众人口中万恶的资本家。但他在这个位置上的每一天都在警示自己不要被金钱裹挟进毫无人情的旋涡。
　　他不想成为冷血的商人。
　　主持人重新上台，下一个节目是开场街舞。现场气氛仍旧高涨，林默看到美女显得格外激动，拉着宋醒问，“宋老师，您有没有女朋友啊？”
　　宋醒摇头。
　　“要是不想找同职业的，我们公司可是有大把和您非常相配的女生。”林默指着台上身材很好正热舞的美女给宋醒介绍名字。
　　宋醒的笑容委婉，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他不明白，为什么到哪里都有执着于给他介绍对象的人。
　　林默说的口干舌燥，舞蹈结束，他对宋醒毫无避讳道，“可惜我天生不喜欢女生，我喜欢帅哥哈哈。”
　　宋醒的神色有一瞬的震颤，原来，林默和他是一样的人。但他远不如林默坦然，因为各种因素在众人面前宋醒从不袒露性向。“男生也很好。”
　　“宋老师不用安慰我，看你表情还挺平静，不愧是高知分子，很多人第一次听我这么说下巴都要掉了的感觉。”
　　宋醒抿嘴笑了一下。他的告知欲一直不强，自己作为老师性向这种隐私还是少对别人说为好。毕竟即便这个时代足够开放仍然有很多人不接受同性间的感情。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时间过得很快，主持人上台宣布下一个节目是林目森的钢琴表演时，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宋醒调整了一下坐姿，林目森在钢琴前坐下，舞台的其他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一束干净明亮的白炽灯打下一圈光晕。宋醒离得远，位置又偏，只能看到林目森的侧脸，但他仍然十分满足。
　　一旁的小林已经拿起手机调整好角度准备拍摄视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观众席中间有专业的摄影师全程摄像，但自己录的总归意义不同。宋醒不好意思那样做，只能更加全神贯注地看。
　　第一个音符在林目森手下通过琴键跳跃起来，随后一个又一个，一连串的音符，缓慢的，悠扬的，在大厅里回响。
　　小朋友们安静下来，有故事的年轻人多少能从音乐中听出一些感触。这是一首很适合在年底演奏的乐曲，淡淡流淌着的悲伤和破冰后的希望都包含其中。
　　林目森弹琴的动作十分流畅，他的骨节修长有力，敲击琴键时显得格外轻松一点不费力。
　　因为见过太多不同场景而波澜不惊，那种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松弛感，宋醒自己没有因而分外着迷。
　　宋醒不懂音乐，曾经在大学时期他因为想更懂林目森，抱着或许能通过学习音乐知识弥补一点和林目森的距离的烂漫想法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团，结果，结果自然是落魄而返。一方面是他的确没什么音乐天赋，更多的，是他不善与人交际难以处理好社团内的关系。
　　是个音痴也挺好的，他不需要懂林目森音乐里的内容，他只需要因为那是林目森演奏的而欢欣雀跃就足够了。
　　林目森熟稔地弹奏至乐曲结尾，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现场陷入盛大的无声。
　　随后，整齐的一阵掌声。林目森站起身整理好西装，走到舞台正中。
　　他偏头，动作很明显，眼神落在观众席的某处不着痕迹地凝了片刻。
　　距离太远，眼神无法对焦。但宋醒心跳还是漏了一拍，他知道，林目森是看向他的。
　　林目森最后面向舞台中央鞠躬后下场，流程还在继续，但如小林所说，林目森很快便和总公司的领导离场。
　　宋醒对之后的节目并无什么兴趣，好在持续时间不长很快便到结尾最瞩目的抽奖环节。
　　最先颁布的是幸运奖也就是参与奖，是建林公司研发的最新款微波炉一台。宋醒没中。
　　三等奖……宋醒没中。
　　……
　　激动人心的一等奖即将揭晓，已经得奖的员工纷纷退场，只留下部分还未中奖抱有缥缈希望的员工还在坚守。宋醒是不相信自己能获什么奖的，他对自己的运气很有自知之明。小林坚持要看戏到最后，知道中奖者是谁。
　　最终的获奖者是公司一位刚过实习期的新员工，在B市要买房恐怕需要十年时间。得知自己中奖感动涕零就差倒在会场了，神情恍惚一直嚷嚷着“老板威武，要给老板工作一辈子。”
　　小林看完戏，艳羡也没用，拉着宋醒骂骂咧咧地去找餐厅吃饭。
　　宋醒不知如何安慰，可能他这种倒霉惯了的人最擅平和地接受他人的好运，所以是一点难过情绪都没有的。
　　毕竟，好运什么的，和他这种死气沉沉无甚活力的人似乎从来不相关。

　　第三十六章
　　埃尔森酒店门口，宋醒告别林默，耐心地等待林目森。
　　到下班时间了，今天的年会以领导们的满意和抽奖的圆满结束而告终。周天扬接走林默，两人约着一起去看凌晨场的电影。宋醒在此之前也接到了林目森的电话，很简短杂音很大背景，林目森让他吃完饭等一会儿。
　　宋醒不知道林目森是否有什么计划，他打开许久未用的小程序，看了看最近上映的电影，有点想邀请林目森一起去看。他其实对电影没多少兴趣，但能和林目森一起安静地待一段时间，实在是求之不得。
　　纠结要不要买票以及林目森是否会拒绝，宋醒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迅速流逝。
　　林目森远远就看见宋醒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旁，手在手机的屏幕上来来回回地划动。他有些好奇是什么内容能让宋醒一直看手机，毕竟在与宋醒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很少看到宋醒使用手机进行娱乐。
　　他放轻脚步，用手势提醒酒店门口的门童不要声张。一点点靠近，想幼稚一下吓宋醒。可惜失败了，宋醒并没有那么全神贯注，察觉到视线里的光线变化便下意识抬头。看到是林目森，眼睛立刻亮了，随即像想起什么摁灭了手机。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林目森的小把戏还是没有得逞。
　　“没，没看什么。就随便看看。”宋醒摇头。
　　林目森没拆穿，看来宋醒并不知道自己撒谎时很不自然。他点点头，开口问道，“明天有事吗？”
　　“没有，除了明晚的元旦晚会。”
　　“林默说晚上广场那边有烟花，要不要去看看？”林目森没有做具体的安排，比起计划他更喜欢随意而为。
　　“好，我也听说了。”宋醒没想到林目森竟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林目森在他心中好像一直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他在生活的角落略显狼狈地为生机奔波，而林目森融不入也不屑融入人间烟火。
　　宋醒理解的没错，林目森确实天生缺乏与世人共情的能力，普通人之间的那些乐趣他往往难以体悟。但为了宋醒，他愿意尝试。
　　林目森今天喝了酒，开车的只能是宋醒。从地下车库启动车子的那一刻起，宋醒就一直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
　　林目森坐在副驾驶，看着宋醒平日一张血色淡薄的脸因为紧张绷紧红透一片，不禁笑出声。“这么紧张？”
　　宋醒僵硬地偏头回了一个笑容，“还好，有一点紧张。你……你系好安全带。”
　　“没事，慢慢开，时间还早。”
　　宋醒对自己的健康和安全一直是不甚在乎的态度，所以他自己一个人开车是不会紧张的。但林目森在车上，他实在担忧驾驶技术太差出什么事故给林目森带来危险。反观被担忧的对象林目森本人倒一直十分轻松，他觉得宋醒高度紧张的状态不好，尝试找话题分散宋醒的注意力。
　　“抽奖怎么样？有没有获得什么奖？”
　　“没中。我说过的，我运气一直不好。”宋醒摇摇头。
　　“要是你抽中一等奖会怎么办？”
　　“一等奖？一套房子吗？”宋醒开车其实很稳，之前出的事故很大程度是对方的问题。高度紧张和对自己错误的自我暗示往往更容易造成问题。他现在思考着林目森抛出的问题，嘴唇微张，终于不是紧抿着的状态。“如果离学校近的话，那会考虑搬出去住。但一个人住可能太大了，我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
　　“离a大近等于离公司也很近，介不介意我去借住？”林目森诱导性地问。
　　宋醒轻而易举地被他提出的询问诱惑了，和林目森合住，根本不存在介不介意的问题。“我不介意，只要你愿意。”宋醒甚至已经幻想和林目森同住一方屋檐下的画面，可他很快便被自己的理性思维唤回，这些都是林目森的假设，他没有中奖也买不起a大周边的一套房。
　　“怎么感觉很勉强？很不想和我一起住吗？”林目森太聪明了，他偷换每一个概念故意误会宋醒的意思，一点点诱导宋醒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
　　林目森没有攻击性，但是在感情中一旦有目的他便会自然流露出狡猾的捕猎者的天性，宋醒只能当待捕的兔子。
　　“不是，是这些都是假的。我没有房子，你知道的，我一直住学校宿舍。”宋醒真诚解释。
　　“那我有呢？”林目森眼睛微眯，他今晚喝了酒周身还有酒味，车内狭窄的空间中弥漫着散不去的旖旎味道。
　　宋醒平时不喝酒，否则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滴酒不沾却脸颊通红脑袋晕乎像丧失思考能力般。
　　他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全然没有刚开始的紧张。林目森总喜欢问一些让宋醒无可适从的问题。宋醒思考着。林目森想让他怎么回答呢？回答“你有房子，那我想和你合住”吗？这好像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可林目森不会想听到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别逗我了。”宋醒的神色平淡，甚至有点沮丧。
　　林目森懂得适可而止，他试探宋醒的底线也明白不能真正触碰底线。宋醒像兔子，欺负恨了可能会丧失抚摸的权利。
　　“生气了？”林目森颇为认真地问。
　　“没有，我不怎么生气。”是实话，宋醒对所有人所有事都缺乏生气的气力。他善于接受所有刺向他的伤害，然后以平和的心态一一接受。
　　“那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做了怎样的事你会生气？”林目森有自己的考量。他近来一直思考什么时候告诉宋醒自己看到那些信息的事。直觉告诉他隐瞒和欺骗的时间越久，最后的结果会越糟糕。
　　“我不会对你生气。”宋醒没有犹豫,又替自己解释道“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我。”
　　“如果我骗了你呢？”林目森继续问。
　　刚好是红灯，宋醒踩下刹车。他不解地看向林目森，想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些什么。然而林目森的神情严肃没有笑意，这一下让宋醒慌了神。他飞速地在脑中回想林目森对他说过的话，仍然想不到。
　　“你不会对我说假话的。”宋醒得出确切答案，“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值得你骗的地方。”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对林目森有哪怕一点利用和欺骗的价值吗？
　　林目森忍不住拍他的头，笑着说道，“宋醒小朋友，红灯了。”
　　宋醒赶紧认真恢复到开车的状态。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林目森的眼中是浓重如阴霾般的困惑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