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17、第 17 章

　　第三十三章
　　林默，也就是生活助理小林，今天上班遭受了历史性的打击。
　　他作为生活助理，就是对林目森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和工作外的生活琐事负责。
　　今天上班，按照惯例，在开会前，林默给老板倒一杯现磨咖啡。当林默拿起办公桌上熟悉的黑色陶瓷杯往外走，被林目森喊住了。他以为是什么其他要嘱托的事，转身问，“林总，怎么了？”
　　林目森指了指宋醒送的杯子，道，“以后用这个吧。”
　　“哦哦好的。”林默折返，拿起那个杯子。扫一眼，我的天，好丑的杯子。再扫一眼，丑的好有特色的杯子，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吧。“那这个黑色的以后您还用吗？”
　　“扔掉吧。”林目森语气冷淡地提醒“新杯子要小心点。”
　　林默再次汗流浃背了，看来自己想的没错，确实是价值不菲的手工艺术品。他喉咙吞咽了一下，出于对未来哪天不小心摔坏杯子要赔偿的价款有个估计的心理，打算问一下价格。之前他摔坏过林目森一个杯子，但那个和原本在用的黑色一样，是他几百块钱买的便宜货，坏了就坏了，林目森并未计较。
　　犹豫再三，林默咧着笑容问，“林总，冒昧问一下，您这个杯子多少钱啊？”
　　林目森正在看合同，闻此并未不悦。他以为林默是觉得这个杯子好看也想买一样的，接话道，“你买不到，是手工做的。”
　　林默握着杯把的手更紧了。大老板的意思是无价呗，买都买不到，摔坏了不得让他倾家荡产。“好，我知道了。”他点头，暗自发誓以后拿杯子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出差错。
　　林目森视线都没抬，完全不知道林默想到十万八千里外。
　　林默在咖啡机前细细打量这个杯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杯子为什么那么值钱。不就画了几棵树？杯身还不对称歪歪扭扭的。现在这艺术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路过的秘书小周周天扬看到林默在发呆，走过来亲昵地拍拍他的肩，“发什么呆？”
　　林默被吓一跳，手都不稳。林默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怨声道，“你搞什么？杯子掉了，你就等着赔钱吧。”
　　小周比他沉稳，“什么杯子？什么赔钱？”
　　林默大早上心情本就不好，才懒得理他，但还是一脸不满地回复“就是老板的新杯子，贵的不行。”
　　周天扬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林默口头上说着有什么好看的，手上还是递了过去。周天扬一直是最稳重不会出错误和问题的人，林默对他很放心。
　　周天扬才不在乎杯子的价格，他扫了一眼装装样子，随即对林默说，“我来倒吧，正好我马上也要找林总。你去忙其他事吧。”杯子的厚度一般，倒咖啡容易烫手。还是他来倒比较合适。
　　林默立刻狗腿地笑了，“谢谢周秘书。”说罢，转身一溜烟跑了。一点没和周天扬客气。
　　周天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是宠溺的笑容。
　　……
　　十二月三十一日，阳历的一年末端。B市迎来一场大降温，但远不到下雪的程度。
　　期末考试还没有结束，学校一月一日放一天假，之后还要继续考试。
　　但宋醒本学期的教学任务基本告一段落了。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第二场，他负责的民法学期末考试正式结束。监考的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同学们的答题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学挂科。但卷面成绩太差，他也无能为力。考完试，他整理好卷子去学校餐厅吃饭，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不是电话，不是重要信息，是学生们在群里祈求老师改卷手下留情。一堆哭哭的表情包。
　　宋醒略感无奈没有也不能回复，下午便窝在办公室改卷子。隔壁办公室的杨瑞期间来找过他一次，吐槽被学生的试卷气得火冒三丈。卷子大题是空白，想送分都没办法。宋醒安慰他，好在自己改完的试卷目前情况都还好，卷面太差的他平时分上帮一帮也不会挂科。
　　他们这些年轻老师都刚走完学生时代，自己淋过雨，大多想为学生们撑把伞。
　　杨瑞来找他的另一件事是约他吃饭看电影，也就是一起跨年。杨瑞和刘志恒已经约好，想着宋醒也是单身狗一个，不如三个人凑合凑合热热闹闹地玩一场。“宋老师，你不会拒绝吧？”
　　宋醒当然是拒绝了，他答应去林目森公司的年会，期待了好几天。“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吧，我有约了。”
　　杨瑞八卦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做了一个OK的手势就麻溜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放心，我绝对不多说，我嘴严得很。”
　　宋醒知道他肯定误会了，但解释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如果杨瑞有机会见到林目森，看到他和自己的天壤之别，这个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出发去酒店前，宋醒和林目森通了电话。林目森问他出发没有，告诉宋醒自己晚上会一直忙没时间陪他，会有助理小林指引，不用觉得不自在。
　　宋醒了然，他这次去主要是想看林目森表演节目，并没有抱有其他想法。什么参加抽奖，他从来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路上很堵，比上次更甚。宋醒听杨瑞说B市中心广场今晚有烟花秀，史无前例的最壮观的一次，大家不远千里迢迢赶来观赏。建林公司年会的举办地点埃尔森酒店就在广场周边，幸运的话，他也能在酒店顶层看一场绚烂的烟花。更幸运的话，可以和林目森一起。
　　宋醒到达酒店正门时，林默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林目森知道林默性格外向算个话痨，安排他全程陪着宋醒最合适不过。
　　林目森没有给林默宋醒的照片，因为他也没有。他只笼统描述了宋醒的长相。个子高，有点驼背，皮肤特别白，很瘦。这些特征安放在无数人身上都可以符合，可当林默像个门神一样目光一一扫过来参加年会的嘉宾，他又发现没有人能完全符合。
　　直到一个黑发青年出现在视线里。因为冷外面套了件黑色加绒连帽外套，里面是板正的西装。细节没穿皮鞋，一双系鞋带的白色板鞋。人很瘦，露在外的一节颈脖是没有血色的白。
　　直到他抬起头，这不是上次鎏金会所老板帮忙的那个青年吗？

　　第三十四章
　　林默确定自己没认错，这就是上次那个青年，因为气质太突出，即使不知道名字，他一直没忘。
　　那早说是见过的人不就行了，还非要讲完注意事项沉思后给个不清不楚的外貌繆述。害的他因为生怕接不到人或接错人而提心吊胆。
　　“您好，是宋醒先生吗？”林默走上前恭敬地问。
　　宋醒显然也记得这位在之前何婷那件事上出力帮忙的助理，“是的，您是林助理对吗？”
　　“对对对，我是我是。”林默放开了一点，“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哈。”
　　“林助理人很好，之前我学生的事麻烦了。”宋醒和他握手，小林人很年轻，看起来就好相处。宋醒认为他是和杨瑞类似的性格。
　　“不麻烦不麻烦，林总朋友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既然认识就更好啦，林总今晚比较忙，总公司那边来了领导。他表演完年会节目后还要应酬，安排我全程陪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节目结束一起去干饭哈哈。”林默这人自来熟。他知道宋醒是大学老师，不需要像对待客户一样客套，可以热情一点。
　　“好，这里有一家火锅很好吃。”宋醒虽然不擅长和生人交流，但林目森派来的人，要另当别论。
　　“火锅！最喜欢吃火锅了，年会结束我们就去。可能会有点晚，不过会场吃的喝的都有。”林默轻轻揽过他的肩，带着他进了酒店。
　　和上次同学聚会的会场布置完全不同，因为是公司内部的年会，同事们都认识，氛围很好。站着聊天，坐着打牌的皆有。一群穿着西装礼服的年轻男士女士围在一起嗑瓜子，画面意外的和谐。还有不少家属，小朋友聚在一起蹦蹦跳跳的。
　　林默和宋醒在甜品区各自端着份小蛋糕，自在聊着天。有几个和林默相熟的同事凑上来，嚷嚷着问宋醒的身份。
　　“林助，刚刚我就注意到了，你带来的这位帅哥是谁啊？”“家属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林默和宋醒眼神暗示了一下，示意他别在意。随即面向这群八卦之心永远不死的同事，愤愤道，“这可是林总让我晚上全程负责接待的朋友，还我的家属，你们啊，真是太没有眼力见了。”
　　几位同事连忙道歉，宋醒并不在意，像很多场学术讲座上一样，和他们握手做简单的自我介绍。
　　知道宋醒是大学老师还是A大的老师还这么年轻，几位同事纷纷肃然起敬。他们的夸奖实在夸张，宋醒受之有愧，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聊天并没有持续太久，舞台上，年会的主持人开始呼吁大家尽快落座。
　　林默拉着宋醒在林目森安排好的位置坐下。是个不起眼的边角位置，视线肯定不是最好的，但确是让宋醒最放松的。他本就是外人，在这里谁都不认识，坐在角落谁都看不到会让他自在很多。
　　座位上放了制作好的节目单，宋醒看了一遍。林目森的节目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上面标了表演节目，是钢琴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很有名的一首钢琴曲，虽然圣诞已过，但放在岁月更迭的这一天也是很合适的。其他的节目很有意思，有这一年在网络上爆火的歌舞，有各种乐器演奏，小品相声更是不缺。
　　节目单正面的左上角是抽奖编号，宋醒靠后，号码是517。
　　七点，林目森和几位气质更沉稳的中年人在司仪小姐的指引下进入会场，在最前排落座。后排的员工这才稍稍压抑住谈话的声音。有大领导在，不能影响分公司的形象。
　　坐在角落的好处开始显现，林默和宋醒讲起话来完全不用避讳。
　　“其实往常没有这么多人参加年会的，今年林总新官上任又表演节目，很多年轻小姑娘都来了哈哈。”林默和宋醒攀谈起公司内部那点琐事，“我们公司本来偏年轻化，林总今年上任又裁员又招新的，现在年轻血液更多了。你懂的，小女孩一多，林总又那么有魅力，所以今年年会特别热闹。”
　　宋醒了然点头。林目森确实无论在哪里，都不缺崇拜敬仰的目光和永远虔诚的朝圣者。
　　宋醒目光看向舞台，实际上是看向林目森。在一群中年领导之间，林目森从身高、长相和气质全方位对其进行了碾压。他落座后，旁边的领导还在找他讲话。林目森偏头凑近，掩面轻声交谈，礼貌随和但又很有分寸感。
　　不知道提及何事，林目森嘴角上挑笑了一下。
　　宋醒的脑回路一直很奇特。林目森要是放在古代，势必是蛊惑众生的妲己。明明气质不像，但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为他做一切都值得之感。
　　主持人上场，年会正式拉开帷幕。待主持人说完开场白，由林目森上台致辞进行年终总结。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默对林目森是又崇拜又害怕，跟着把手拍的哗哗响。宋醒比别人的动作慢半拍。他鼓掌的速度很慢，目光凝在台上的林目森身上，眼睛中倒映出过往种种类似的场景。
　　宋醒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林目森其实没有准确答案。但时光追溯到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或许能窥见一斑。
　　大学开学典礼上，躁动的夏季九月，偌大的礼堂，林目森站在台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台下昏暗，睡眼惺忪被军训折磨得毫无气力的宋醒眯着眼睛看台上的聚光灯处。
　　他对台上那人在说什么毫不感兴趣，思绪游离，但目光一直凝在舞台上。
　　直到台上那人的发言到尾声，他微微抬头，眼神柔和中是所有人都难以察觉的冷漠敷衍。
　　他念着别人写好的台词“我是20××级法学系2班林目森，很高兴来到A大和大家成为同学。在此，再次衷心祝愿……”，为表示尊重增加演讲的感染力，像过往无数次一样，目光在台下人群中不慌不忙地扫过。
　　就是一瞬间，也只有一瞬间，宋醒的目光和台上那人有了最直接的触碰。眼神大抵是第二只手，能越过身体，直接触碰到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宋醒在那一刻第一次感受到心灵的停滞。
　　台上之人的目光早不知道移到何处，可宋醒呆愣着，久久回不过神。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不公平，一个人的不经意一瞥可能会成为另一人一辈子的单向羁绊。
　　从那以后，林目森主持的每一场晚会、进行的每一次发言，宋醒从未缺席。
　　宋醒一直像观众，融入众生中为舞台歌剧中的主角林目森鼓掌欢呼尽兴喝彩。但他也只是观众，主角下场后，他便也匆匆离场回到自己灰暗的生活，在怅然若失中怀着仅有的一点期待往前走，直到下一次，同样的位置，大幕拉开。舞台上所有灯光打在主角身上，他身上没有灯光，却犹如沐浴在主角带给他的圣光中。
　　宋醒是观众，最合格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