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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舞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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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的暑假,西里斯直到八月才回家。并且九月一日当天,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错开时间独自离开,就和三年级一样。
学年初的第一节魔药课后,我被斯拉格霍恩教授叫到办公室,得到的指示却不是一如既往的“整理魔药柜”或是“处理鼻涕虫”。
“雷古勒斯,今天的课题是制作迷情剂。”斯拉格霍恩教授端着刚泡好的红茶走到我面前,他的衣角与魔药工作台的边缘微微摩擦。
大约是六年级的魔药课需要用,我这样想着,从魔药柜里取来所有材料。
在大多数巫师——包括我看来,迷情剂几乎是最没用意义的魔药,就连霍格沃茨的魔药架上都很少有它的身影。因为它既没有称得上正向的作用,也不能用作整蛊,只有走火入魔的巫师才会将它用给所爱之人,然后得到一段虚无又短暂的恋情。
“听说你的父亲被伏地魔选中了?”
雾气开始从坩埚里涌出来,不时有气泡随着我挥动魔杖的动作聚集又散开,而一旁频频点头的斯拉格霍恩教授蓦然开口。
“是的,教授。”
在此之前,父亲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加入食死徒的倾向,这导致暑假里母亲听说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她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干得好,奥兰恩,这才像个布莱克。
这是母亲第一次以族长的身份认可父亲。
彼时西里斯尚未回家,我和父母久违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共进了晚餐。烛火越过哥特式烛台,在父亲与母亲之间洒下一道晦暗不明的影子。左侧的父亲神色如常,右侧的母亲则嘴角擒笑,显然比客厅墙上那张结婚照里的她开心许多。
“哦梅林,我想起一些往事。”他放下茶杯,魔药桌随之发出“咚”的脆响:“我有提过吗?奥赖恩和汤姆——也就是伏地魔,他们是同一年入学的。”
“你知道的,雷古勒斯,我记不住太多人的名字,可这两个名字我记了四十多年。”
“你父亲很擅长魔咒,他的天赋理应被所有人看见,可那个时代偏偏还有一个汤姆。”
“汤姆的优秀我们都有目共睹,他的天赋不仅展现在学业方面,更展现在其领导力和鼓动人心的能力。只是,他沉迷于探究危险学术,这让阿不思无法百分百信任他。”
“危险?”我收起魔杖,低声重复。
坩埚中的玫红色汁液渐渐在熬煮下变得粘稠,像是落于树梢后停止流动的纯色晨曦。
“比如怎样加强钻心咒的痛苦程度、怎样制作魂器之类的……”斯拉格霍恩教授忽然停住了,随后轻咳一声:“抱歉雷古勒斯,我不能再说下去了,阿不思要是知道不会开心的。”
“说得有些远了,还是回到你父亲的话题上。当年我曾多次邀请奥赖恩加入鼻涕虫俱乐部,都被他以学业为由推辞了。他是个谨慎的人,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汤姆的风头过盛,所以他选择避开汤姆以表中立。”
“坦白说,他突然加入食死徒的事令我很惊讶。”他的音量不高,却足以在这间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事实上直到两个月后的现在,我都难以相信父亲这么做是为了我,毕竟他在我的生活里缺席了太久。无论是我还是母亲,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和一再忍让。
迷情剂的熬制终于进入尾声,我熄了火,旋即挥动魔杖。珠光色液体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涌入贴有“迷情剂”标签的菱形魔药瓶。
“教授,我完成了。”直到瓶子稳稳地落下,我才出声叫住斯拉格霍恩教授。
“好,很好……”他拿起瓶子,端详着里面的药剂:“雷古勒斯,说说吧,你刚才从迷情剂里闻到了什么味道?”
我细想了一会儿,将那种气味从逐渐远去的短期记忆中抓回来:“我想是阳光,教授。”
那是一种很温和的味道,比起纯白更像是鹅黄,似乎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从周身消散。若是在晴天给窗边的被子施展一个“清理一新”再躺上去,这种气息便会充斥鼻腔。
也许我也多少有所改变吧,曾经的我明明不喜欢太阳的光辉。
“邀请一位太阳般的小姐和你一起参加圣诞舞会怎么样?沃尔布加之前寄信过来,让我务必提醒你参加。”他眨眨眼,以类似亲人长辈而非教授的语气说道。
原来这才是斯拉格霍恩教授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可说到底,“太阳”的味道根本无法出自人本身,反之,只要将衣物或是手帕长时间置于阳光下,每个人身上都会染上太阳的气息。
我不过是恰好在阴雨连绵的伦敦寻觅到半日的骄阳,并不觉得讨厌罢了,这份情感不指向任何一个人。
“我会的,教授。”我不想试着解释这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于是含混地说。
当然,由于对舞会兴致不高,我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直到临近十二月,艾伦再次提起这件事。
“你竟然还没有邀请到舞伴?会不会太晚了一点?”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慢条斯理地抱起参考书,接着迈开脚步往教室门口走:“没关系,我们年级至少还有一半人没有开始邀请舞伴。”
“不如谈谈你,你邀请了谁?”
他给了我一个“你懂的”眼神,语气随意:“我们年级的诺特。听说她哥哥今年毕业后加入了魔法部的国际魔法合作司,所以我爸妈最近有意和诺特家族交好。”
在我与艾伦一前一后踏出门框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住我。
“我说,布莱克。”
我回过头,这间不大的变形课教师只剩下一个人——克拉丽丝·奥斯汀。虽说她是个斯莱特林,不过我与她并不熟识。
她有一头栗色的及腰长发,眼睛则是更浅的栗色,即使相隔一米,我仍能隐约看见她那又长又浓密的睫毛。
“奥斯汀,有什么事吗?”按照一贯的待人态度,我露出礼貌的笑容。
像是受到了鼓舞,她走下教室的最后一截阶梯,在我面前仰起头:“你能当我的舞伴吗?”
由于距离的拉近,我看清了奥斯汀缀在衣领上的白色蔷薇。
十一月不是植物生长的季节,可她领口的蔷薇没有展现出败落之态,显然是被施过保护咒。
不可否认,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奥斯汀都无可挑剔。但我的心中没有升起丝毫被邀请的喜悦,反倒是那个我一直以来刻意不去想的词变得愈加明晰。
她是个混血。
“抱歉奥斯汀,我已经邀请了别人。”
“那就没办法了……。”她垂眸:“明天见,布莱克。”
秋风穿堂而过,粘连着些许水汽,像是唱起悠长挽歌的幽灵。和在走廊上来回飘荡,哼着古旧旋律的血人巴罗打过招呼后,艾伦侧过头,略带遗憾地看向我。
“奥斯汀可是我们学院最受欢迎的女生之一,就这样拒绝她真的好吗?她刚才看起来很难过哦。”
我静默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彼此再清楚不过。既然是水中月影,便只能与星交辉,与水相融。我们摸索着陆地的倒影,轻视又害怕触及那方天地。
“我要去图书馆,你来吗?”
我不想在背后议论奥斯汀,无论是她的样貌还是血统,所以我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
艾伦果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摸着脖子叹息道:“不了,我接下来还有古代如尼文课。”
与艾伦告别后,我穿过几道楼梯来到图书馆,最终在正对第四排书架的区域找到了莱拉。
由于昨天傍晚,她在公共休息室对着写有魔法史试题的羊皮纸迟迟无法落笔,我便提出可以帮她。不过那时已临近宵禁,我们只好把时间定在今天课后。
听到我拖动椅子的动静,莱拉从书里抬起头,发尾轻轻划过桌面:“雷尔,下午好。”
“下午好,莱拉。”我放下怀中的书,在她身边坐下:“抱歉,我路上被墙上的两幅油画叫住评理,耽搁了一会儿。”
“画像在吵架?真难得。”
我明白她的意思,依照四位霍格沃茨创始人的想法,能挂在一起的画像一般关系不错。
可偏偏这两张挂在三楼尽头的画像略有不同。
我耸耸肩:“他们为面包配黄油好吃还是果酱好吃争论了半天,尽管他们已经几百年不需要吃早餐了。”
在二人的争论中,我逐渐拼凑出一些鲜为人知的信息。比如他们是一对性格差异极大的兄弟,从学校毕业后各自循着信仰加入不同的势力,又因为出色的能力先后成为组织领袖。
最终,跨过一段漫长的历史,两个相对立的组织开始联合,这对兄弟也成了被巫师界歌颂的存在,直至今日淡出人们的视野。
不过魔法界的一花一树中仍有他们的影子,相互缠绕、密不可分,正如自初降世间起,他们胸腔内回响的心跳。
我收回思绪,用羽毛笔的尾端轻抵住桌面:“开始之前,我们先来几个简单的问题。例如……妖精叛乱的起始日期?”
“1612年。”莱拉不假思索地答道。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政治理念?”
“推翻保密法。”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原因?”
“……”
莱拉沉默了,无意识地用羽毛笔的笔尖点着桌面——她思考的时候一向如此。
我伸出手,将她面前的羊皮纸移到我这边。她随即疑惑地看向我,我则用目光快速扫过整张试题。
羊皮纸上大约还有四分之一的空题,全都关于本世纪二十年代以后的历史,无一例外。
“我很好奇,莱拉。1920年不是历史的分界线,为什么你对这之后的历史毫无知觉。”
她停住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不过我很快就听到了她一如既往的嗓音:“大概是……之前你借给我的那本初版《魔法通史》没有二十年代以后的部分?”
“既然如此,我再给你推荐一本吧。”我无奈呼出一口气,倒转羽毛笔轻敲了一下她的头:“《近现代的魔法交叠》,希望这次你也能喜欢。”
莱拉立刻用左手背抵住额头,故作不满地小声嘟囔:“这是跟谁学的?”
“艾伦的姐姐。”
她的睫毛垂下来,像是翩跹的蝶翼。我觉得有趣,于是笑着回答。
“这是独裁。”她轻哼一声,拉长了语调。
“下次改进。”我仍笑着,却没有反省的意思。
旋即,莱拉恶作剧般地眨眨眼,举起羽毛笔,在我的前额敲了一下:“人人平等。”
羽尾的一部分扫过我的眉心,不过大部分都被额前的刘海挡在外面,所以并不疼,反倒是在刘海的摩挲下有些痒。
我将脸转回书桌,出声提醒:“别闹了,作业还写不写?”
“当然写,布莱克教授。”她做了个“遵命”的动作,将视线投向我们中间的羊皮纸。
一时间,周身只剩下我的低语在三座相连的书架间无限回荡,她的声音则不时穿插,仿佛循环往复的莫比乌斯环。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无论未来如何延伸,我们拥有的都只是过去,是与生俱来,亦是终局。
偏见与枷锁铸就的莫比乌斯环早已启动,无所顾忌地吞噬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