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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霍格莫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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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十月,寒意尚且徘徊在云端没有落下。三年级第一个霍格莫德日的前一天,我与莱拉面对面坐在图书馆,直到傍晚。
她率先写完了魔法史文,抬起头将目光移向我,又很快低下头翻看起借来的参考书。
几番重复后,我终于放下笔,与目光边缘那片模糊的绿对视。
莱拉眨眨眼,压低声音:“写完了?”
“如果不听你说完,我想你会一直看着我。”我用指腹轻轻摩挲过书页,随后合上书,挑眉道。
长桌上的烛火在提灯中晃荡着,时明时暗,她的眸中因此染上了天光与黄昏,仿佛日落时分初燃的海中灯塔,静谧又隐晦。
“抱歉啦。”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明天就是霍格莫德日了,要是你去蜜蜂公爵的话,能不能帮我带点跳跳糖?”
“不要柠檬雪宝?”我有些疑惑地抬眸。要知道,去年一整个学年,他的袍子口袋里总是装满了这种黄色硬糖。
莱拉摊摊手:“上个学年开学前我买了太多柠檬雪宝,都快吃腻了。”
迎着她期待的眼神,我轻声开口:“放心,我会去的。”
“对了,魔法史论文怎么样?”
她用右手托住下颚,几簇黑发的中段扫过桌面,又顺着边沿落下去,而火光恰好停在其间:“和平时差不多吧,说不上糟糕。不过雷尔,既然你这么问,难道打算帮我改论文?”
“我的回答是当然,如果你希望。”
“那就谢谢了?雷尔果然是最好的。”她嘻嘻一笑,将被压在手臂下的羊皮纸推给我,又转眼间收敛表情,认真道:“不过这种任性的玩笑,下回直接拒绝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我垂眸,执起手边的羽毛笔,将视线投向那张仍带有些许未干墨痕的棕黄色羊皮纸,呓语般地说道。
从没有人能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就如同幼时的西里斯认为,我听从母亲的一切安排是在勉强自己,所以他会试着换上不喜欢的西装,在舞会上主动邀请母亲欣赏的女孩儿,这样她就不再会过多地限制我。
可就像太阳灼热的光源自自身而非其他光源的反射,我信奉的从来不是母亲,而是永远纯粹的我们。
“已知促成17世纪《保密法》出台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从15世纪初期开始的,麻瓜对巫师长达两百多年的迫害。我想魔法史分区那本《麻瓜、巫师与神灵》更适合论证这个观点,莱拉。”我站起身,继续说:“我去借书,你等我一下。”
随着视野的延伸,抵住地面与天花板而建的无数书架像是无声的洪水,即刻涌入我的眼瞳。我微微低头,再次对上那双生动的绿眸。
“这次你的魔法史论文有进步,但不可否认,上周的魔药论文更惊艳。”
莱拉叹息道:“无论是魔药、草药还是魔咒都和魔法史不一样,它是纯粹的具像。”
正如她所言,她的每一科成绩都能轻松达到O,除了魔法史成绩总是在A的边缘徘徊。不过自上学年末开始,她偶尔能得到E,或许是归功于伊万斯的辅导?
当我拿着书回来时,莱拉正托腮凝视着提灯里跃动的烛焰。我没有再和她说话,只是翻开对应的书页,修改起那篇魔法史论文。一时间,两座书架之间的长桌上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连带着笔尖划过羊皮纸粗糙表面的声音,悠远得恍若隔世。
除却右边墙上钉着的魔法火炬,还有火炬左侧正在微笑的古老画像,我最后注意到的是莱拉望向我的眼睛,仿若深潭,一如她凝望提灯时的模样。
耳畔是携着无序的回音的脚步声。
“雷古勒斯,我们到霍格莫德了!你难道不激动吗?”
秋日的霍格莫德隐约被渲染成红与黄的交叠,而戴着绿色围巾的艾伦站在主路上,像是未尽的夏日。
“一般。”我在他身边停下,如实回答。
艾伦早已习惯了我的性格,耸耸肩:“至少你挺开心。”
说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瞧,麻烦的人来了。”
“艾伦,别以为我听不见。既然觉得麻烦,为什么还要请我来带你们参观?”与艾伦拥有相同发色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锐利的目光瞪着他。不过看得出,她并没有生气。
她在女生里应该相当高,即使面对三年级里较高的我和艾伦也丝毫不需要仰视。
“那不是看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来霍格莫德,阿瑞拉。”
“我朋友那是恰好没有空,我们已经约好下次一起来了。”阿瑞拉轻哼一声,抬手敲了敲艾伦的头:“下次你就算是求我,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而后,她不再理会艾伦的不满,向我露出灿烂的笑容:“雷古勒斯,好久不见。我想想……上次有机会说话应该还是四年前?”
她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明艳又骄傲,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该有聚光灯相随。
九岁那年,西里斯第一次在社交场合缺席了,母亲顾不上寻找,便转而嘱咐我,一定要邀请格林格拉斯家的孩子跳舞。
我于是走到阿瑞拉面前,如平日里被教导的那般微微弯下腰,对她伸出手:“美丽的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搭上我的手,随即扑哧地笑出来:“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却装作大人的样子。”
“我觉得这并没有错,毕竟’规则’使然。”我抬起头,将视线从她浮动的蔚蓝裙摆移往她的脸。
接着,我看见了她盘起的,近乎与舞厅灯光融为一体的金色长发,还有一双极为少见的紫罗兰色眼睛。
“确实,这是我们无法更改的’生存方式’。”她收起眸中短暂的落寞,笑得无懈可击。
“你是布莱克家的……?”
“雷古勒斯,小姐。”我尽量露出完美的微笑。
“我是格林格拉斯,阿瑞拉·格林格拉斯。”
纯血间所谓的“社交场合”有一个既定的规则,你首先代表家族,其次才是你自己。就算因一念之差信奉邪教,甚至凌迟并杀死麻瓜,只要家族屹立不倒,魔法部无法追究,你就仍能游走其间。
就仿佛黑与白纽带之间的灰色区域,或是以鲜血灌溉,散发出糜烂气息的大片鲜红玫瑰。前人是被虫类腐蚀的脆弱根基,我们则是被尽心培育的,摇摇欲坠的花朵。
阿瑞拉忽然放开手,捏住我的脸:“小孩子要多笑笑才可爱,我弟弟艾伦就天天傻笑,他过得可开心啦。”
“还有,叫小姐也太无趣了。我今年一年级,你比我小,以后就喊我阿瑞拉姐姐吧。”
“不。”我毫不犹豫地拒绝,无奈只能发出含混的音节。
“那我就不放手。”她眉眼若星,唇角带着些许狡黠。
周围渐渐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我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便压低音量,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开口:“阿瑞拉……姐姐?”
她松开手,很开心似地笑起来,然后对我摆出交际舞的邀请动作:“走吧雷古勒斯,等这曲结束,我给你讲讲霍格沃茨。”
那一夜,我听她说了许多。例如拉文克劳休息室穹顶的星星彩绘,例如霍格沃茨图书馆的古老书籍。
我记得夏夜山坡上悬浮于我身边的露水,那是血液中魔力的暴动,亦昭示着我与西里斯相似的未来(至少当时的我是如此坚信的)。
“阿瑞拉姐姐。”
我印象中的阿瑞拉很高,不过现在,我足以和她平视。
“艾伦你看,雷古勒斯多听话。不像你,从来不愿意喊我姐姐。”
“仅此一次,阿瑞拉。”我将视线移向她从斗篷里伸出的小半节手臂,淡淡地说。
这是对她的提醒,我不希望她再像四年前那样伸手捏我的脸,特别是在街上、在艾伦面前。
她笑着收回手,识趣地转移话题:“既然都到齐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你们对哪里比较感兴趣?”
艾伦摊摊手,示意自己不知道:“你问雷古勒斯,我都行。”
“蜜蜂公爵,谢谢。”与他对视三秒后,我最终开口。
“原来你喜欢吃糖?”抓住关键词的阿瑞拉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看就是莱拉拜托了他什么,要不就是他想给莱拉惊喜。总之,他在做哥哥方面可比你做姐姐称职得多。”
在这对姐弟的争论中,我们到达了蜜蜂公爵。门外的红色橱窗里除了糖果,还摆放着像是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彩色木质人偶,显得滑稽又温暖。
由于第一次来,我对这里不甚熟悉,最终绕过三个货架才找到莱拉想要的那种跳跳糖。结完账,我见艾伦仍提着半框糖果在货架与人群见穿梭,便在与他对上视线后打了个“我出去等你”的手势。
街上比蜜蜂公爵内部冷得多,推门出来时,我注意到站在斜对面猫头鹰邮局前的是赫奇帕奇魁地奇校队队长——五年级的雷安德·米勒,一个麻种。
他长得高大,我隐约能看清他那头利落的栗色短发下藏有笑意,而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站的正是阿瑞拉。
她同样报以笑容,不过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明显飘忽了一下。
真是有趣的故事,阿瑞拉喜欢上了一个麻种,该说是可喜还是可悲呢?
“我说,接下来去帕笛芙夫人茶馆吗?”恰好艾伦推门而出,拍了拍我的肩,又大着嗓门喊另一边的阿瑞拉:“嘿,阿瑞拉,怎么样?”
“你们去吧,我对点心没什么兴趣。”毕竟要是莱拉听说我去了帕笛芙夫人茶馆,一定会羡慕的,我不想让她产生落差感。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丢下你不管。”艾伦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就像詹姆对待西里斯那般:“既然这样,我们去对面的猫头鹰邮局看看,怎么样?”
“好啊,我们走。”阿瑞拉难得出声赞同他。
候鸟划过长空,用翅膀挽来秋与冬的界限。近处是飞旋的红叶,远方则是连绵的山峦与终年不化的积雪。千年四季流转,一切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