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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醉鬼没有逻辑吗 ...


  •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变化。

      这是夏延盯着手机界面发呆的第十二次。燕先生这两天格外地忙。

      他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大朵大朵的蓝色几乎覆盖整个页面,密密麻麻得让自己心烦。而对方偶尔会蹦出一句话,也无一不是在道歉然后说自己忙。

      在他们谈恋爱的一年里,这其实是常有的事,但那时的青年不会没完没了地分享自己并不重要的日常,燕先生自然也不必海绵挤水地回复他忙于工作。

      夏延有些迷茫,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不悦,因为对方对自己全无敷衍。

      张霖的事他也演化了一下讲给他听,燕先生笨拙地安慰他,但说不到点子上。

      夏延知道这不可避免,毕竟他说的不是真事,如果对方安慰到了自己在意的地方那才叫有问题。

      因此那天晚上的青年很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男朋友,也是作者风禾。

      告诉对方:我叫夏延,我在剧组,我遇见了一个人。

      但他最后忍住了。

      燕先生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能收纳这样的消息,夏延不想打扰他的工作。隔着一张巨大的互联网,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夏延眨眨有些酸痛的眼睛,从一旁拿出新买的眼药水,仰起脖子扒着眼角。

      人的瞳孔本能畏惧着近物,药液滴落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朦胧。

      模糊间他好像看到自己去买药的场景,就那么鬼使神差,忽然地扭头问前台:“阑尾炎手术的话,您知道大概什么价吗?”

      “八千吧,咱们市差不多都这个价。”

      八千。

      青年阖眼感受细密微弱的刺痛。

      “我的钱都用来给妹妹做手术和交房租了。”张霖的话再一次回荡于脑海。

      八千块掏空了一个二十几岁的汉子。

      青年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游离。

      暖色系的灯光与太阳很是相似,却不能给人提供任何温度。

      大概是两三分钟后,夏延认命般地扒来脚边堆叠的快递小山,拿出一根不用的笔当小刀来用。

      他一击下去快准狠地将笔尖插/进胶带中央,顺着快递的缝隙缓慢划动。当第一箱的东西完全暴露出来时,青年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这是他前两天定的数字油画。

      青年扫了一眼确认没有瑕疵,便将它摆在床尾柜上,打算去拆下一个快递。

      一道敲门声悄然而至。

      夏延本以为是桑许又来与自己讨论,所以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门:“今天这么晚还在背……”

      “台词”二字被他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

      邢流声面部微红,一手支在门边,黑色V领的长衫露出他精致漂亮的锁骨,喉结微动,酒气扑在他的身上,只背着的白色小包有些违和。

      夏延震惊道:“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明天上午吗?”

      邢流声始终盯着他不发一言,片刻后又稍带茫然地垂下头去,叫夏延看不清眼中积压的情绪。

      人不能一直堵在门外,夏延正要问他是不是喝醉,一片黑影就倏地压了过来。

      青年本能侧过身体去躲,不想让对方贴到自己身上。

      但很快他发现是自己多想。邢流声只是那一瞬间凑得很近,转瞬便错开他的位置,两个人堵在门口,都歪着身子。

      夏延一抬眸,就撞进了他的眼底,四目相对。

      “抱歉,”他说,“我能进吗?”

      “哦,好。”夏延回神,将身子侧得更大,微微用力将他拽进房间又关上门。

      “你喝酒了?”夏延一边问一边给对方找水,但翻来找去都是些冰镇的矿泉水,他想着不行,决定让酒店送一份醒酒茶上来。

      “那边结束得早了些。”

      邢流声忽然扯出这么一句话,夏延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刚刚在门口问过他。

      他见他始终在那里,明明身子有些晃,却强迫自己站在那一小片地方,乖得要命。

      这是夏延第一次遇见喝醉的邢流声,他不受控地微微挑眉,直呼稀奇。

      “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没喝太多。”他说。

      哈?

      这答非所问让夏延懵了一瞬,仔细复盘才发现邢流声又是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喝醉慢半拍?

      夏延静静等了等,邢流声依旧站在原地,对自己问他是否要坐一会儿的问题闭口不谈,也不行动。

      青年试探问道:“霍姐电话是多少?”

      邢流声又盯了他两秒,才从嗓子眼里哼处一个“嗯”来,随后算得上是同手同脚地坐上他的床,规规矩矩地在那里正襟危坐,好像小学生第一次听公开课,腰背挺直。

      夏延:“……”

      所以一定要有一个问题才能回答上一个。

      他一瞬间忍俊不禁,终于明白邢流声高中时为什么从不喝酒。

      “没喝太多是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邢流声紧接着报了一串电话号,语速缓慢,正好够夏延一一记下,即将拨动之际,前者抓上了他的衣角,小声道:“她身体不舒服,别麻烦她。”

      青年闻言只能作罢:“你住哪个房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眼前人伸出一根手指:“半瓶。”

      鉴于邢流声曾说过自己酒量不佳,夏延下意识以为他喝的是啤酒。

      半瓶酒就干醉了?千杯不倒的人满目震惊,不明白这种酒量怎么还敢在外面喝酒,甚至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是怎么坐飞机回来的。

      醉酒的人不知道夏延的心思,只在心里盘算着刚刚喝过的那瓶路易十三天蕴。

      路易十三。他想的不是酒的牌子,而是那位逼死生母,流放弟弟,“臭名昭著”的法兰-西国王,想他一生被人评为冷漠的经历与故事。

      夏延见邢流声目光涣散地安静在那里,似乎陷入沉思,他并不打算打扰对方。

      他的房间是一个单人行政套间,邢流声已经在卧室,为了避免共处一室,他就打算转去客厅,正好将未拆完的快递打开。

      因为礼物能寄给燕先生的时候可能已经入秋,京都可能会很冷,夏延就给对方买了个白色厚实的兔绒毛毯。

      其实他本想给对方买两身衣服,但由于不知道燕先生的尺寸只能放弃。

      他粗略检查了一下毛毯,发现没什么问题后就去开下一个快递。

      不多时,一对做工相同的纯银手镯就出现在夏延掌心,黑心两色如蛇般紧紧缠绕,又被火灼烧出凸凹不平的崎岖表面,还坠着两条细小的银链。

      他正举起来仔细检查,就听得一旁声音乍起:“情侣手链吗?”

      邢流声不知何时站在客厅卧室的连通门前。

      “嗯。”夏延嗯了一声随后收起,继续拆下一个快递,他买了很多东西,都是给燕先生的礼物。

      小到情侣钥匙扣大到烧水壶,夏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可以看看那个吗?”

      青年拆快递的手一顿,发现邢流声的目光始终在那对手环上。

      短暂的迟疑让青年并未作答,而在他回复之前,后者自己转了话题:“那个油画是燕子吗?”

      夏延又嗯了一声:“我对象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用它来做昵称,哪怕是不喜欢,也算是与对方有联系的东西。

      气氛就这样尴尬又不尴尬地继续,他默默地拆,他默默地看,直到门铃响起,酒店服务人员送来了醒酒茶。

      新送来的药茶还有些烫,但邢流声从夏延手中接过时似乎并不在乎,仰头就要一口闷掉。

      “诶,烫。”夏延伸手,阻拦无果。

      邢流声的家教极好,哪怕是这种武侠小说里一碗饮尽的豪迈姿势,在他身上却也如同公子王孙抬袖轻抿,十足矜贵。连带着那印大红牡丹的陶瓷碗都好像是花神赐予的玉盏。

      “你住在哪个房间,我送你回去吧?”夏延又问了一遍。

      邢流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瓷碗放上桌子,又在桌前用目光慢慢扫视那些东西。

      尚未涂色的燕子被曲线分割成几块,标上显而易见的数字,方便买家进行艺术描绘。

      “冬去春来,信期而归,”邢流声似乎清醒,又好像没有,只继续喃喃,“这里的燕子也会回来吗?回到家里去,有好多燕子,大的,小的……”

      “这是燕子给雏鸟觅食,还是乌鸦反哺?”

      夏延听得有些迷糊。

      这幅画就是几只燕子配垂柳。

      “都是,都是,”他耐心哄道,“你应该和我是同一个楼层,你是哪个房间?”

      邢流声闻言终于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但很快眸光一沉,闷声道:“你不记得。”

      “……我下次一定记牢你的房间号,”夏延扶额,“也不知道问前台的话能不能说。”

      “不是这个。”邢流声嚯地站直。

      夏延瞬间怀疑前台送来了劣质醒酒茶,怎么人喝下去之后反而还醉得更狠了。

      “不是这个,”邢流声突然不去看他,将头别去一边,似乎是不想让夏延看见什么,片刻后,他道,“我自己回去。”

      “我再清醒一下就回去。”这句话突然就有了逻辑,这让夏延一时不知这到底是真是假,保守起见只能同意。

      原始生活里的火把是人类寒冬生存的倚靠,于是基因将它刻进了生命传代,让如今的人们会于暖黄灯光里下意识丢掉防备。

      也许食欲大增,也许疲软困倦。

      但邢流声身上若有若无的木香混着清浅的酒气,不断绕上夏延的鼻尖,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那个人就在身旁。

      在青年即将第四次克制自己滔滔不绝的分享欲望时,缩回无意识想要触碰对方的手指时,明白事不过三的人沉默了。

      夏延一只手支在礼盒边缘,微微低头,一动不动,直盯着另一只手中的狐狸挂件,手指摩挲。

      头上的暖色灯光轻轻落下,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翳,那双狐狸眼眼神空洞。

      “夏延?”

      他好像听见有人颤着声音唤他。

      被唤名字的人身躯一动,猛然回神,马上挂上一副无事发生的笑:“怎么了?”

      他看见邢流声微微蹙眉,身体前倾地盯着自己,那双桃花眼瞳孔微颤,说着无声的话。

      那一眼太复杂了,夏延不知道邢流声在想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也没必要清楚。

      有魔法的眼睛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会摄人心魄,带上人的自由意志逐渐沉沦,但夏延不同意。

      他撤回对视,逃避般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夏延。”邢流声又在喊他。

      “你快乐吗?”

      你真的想谈一辈子的网恋吗?如今的生活,你是会感到幸福的吗?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问,夏延一定会马上告诉对方自己很快乐,并反过去开玩笑说这是什么破问题。

      但问他的人偏偏是邢流声。

      也偏偏他最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道,“也许是吧。”

      人总是在接近幸福的时候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

      如今自己这副模样,怎么不算幸福呢?

      只不过是在想见到一个人时见不到他;只不过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冷冰冰的文字传达;只不过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一无所知,连喜好也要猜测;只不过是一切都像一场巨大的个人哑剧,声音也听不见。

      他原以为这是自己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报应,是亲自制定“三不”原则的代价。

      但那天他尝试迈出了第一步,他用语音安慰了燕先生,于是这几天也祈祷对方能以同样的方式安慰自己。

      然而人心最难笃定,尝试只会带来新伤叠上旧疤,所以人很难直接索取。

      可又偏偏,邢流声做了一切。

      而今又问了这样的问题。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要么高墙壁垒地建造防线,要么千里之堤触之即残,可无论哪一种,邢流声都接得住他。

      但这是不该存在的错误。

      夏延努力让自己直视问题的主人,也不想进一步交心,他没有忘记前两天的那通电话:“很晚了,你再不回去明天能起来拍戏吗?”

      “抱歉,”邢流声突然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走进了这儿……”

      “醉鬼哪儿有逻辑。”夏延仓惶为他找补,随后一起陷入一片死寂。

      他抓上手机,不使用也不放下,好像那就是燕先生。

      许是上天也看不下自己的窘迫,窗外开始狂风大作,灯光都忽明忽暗地闪了闪,有了轰隆震耳的雷声。

      夏延感恩天赐良机,于是起身去关卧室的窗,打算逃离这里。

      手掌握上窗户把手的那一刻,他的身后随着风雨传来一声轻语:“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大雨被风无情地吹打进来,夏延的手停在把手上,似有千斤重,分寸不能动,只能任由雨吹在脸上,看窗外飘零的落叶。

      邢流声嘴唇翕动,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双脚也如同灌铅,迈不出一步。

      “能吧。”

      夏延从未用这么低的时候和他说过话,或者说他从未如此迷茫:“我不知道。”

      姜空的那句:“友谊是一个崇高的名字,是经过提炼的爱情”,夏延没有听说过,但他知道另一句《莱肯》里的话:

      “友谊往往导致爱情,而爱情却从不回归友谊。 ”

      可单相思为什么不能回去?因为对方会偶尔出格吗——是他出格还是自己又一次产生幻觉。

      他感觉自己这几天已经心神耗尽。

      “邢流声,”他顿,“你当年也是这么问代亦青的吗,问他开不开心,幸不幸福。”

      也会给他打那种电话,然后温柔肯定他吗?然后做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肯定会啊。

      夏延自问自答地闭上眼睛,张开嘴急促地呼吸两下,微微仰头,压抑着颤抖,紧紧握着手机。

      八九年前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他永远都喜欢不上自己,自己也没有勇气再去喜欢他。

      “我想和你做朋友,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这太戏剧了。

      夏延无法去看邢流声的神情。

      手从窗把上脱离的那一刻,青年极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我想我也许需要冷静几天,我这几天心情不是特别好,可是会发神经说疯话的。”

      说到最后,他一笑:“我想自己静静。”

      就先不要见面了。

      他们本就不该在今天见面——他们都知道。

      邢流声什么也没说,恢复一贯沉默的底色,转身离去前,他在不知何时背来的白色小包里摸到了几个圆润的东西。

      青年很快想起这东西的来源,开门时默不作声地挂上了门把手。

      在雨水没有彻底浸透地板以前,夏延啪地一声关上窗户,将一些潇潇淅沥的声音隔绝在外面,头开始隐隐作痛。

      卧室的窗户与酒店房间的大门正对,闻到味道的那一刻,夏延将门把手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袋冰凉的茶叶蛋。

      邢流声。

      他别过头,不去看它。

      我要是没喜欢过你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醉鬼没有逻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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