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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赔我茶叶蛋 ...


  •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青年呢喃着,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张霖的祈求、杨东的谄媚、郑荣的不屑……如同电影,随夏延眼前不断变化的场景一幕幕播放,最后剧终于心口上的手指。

      青年不记得自己拒绝了手机屏多少次熄灭,只要它稍稍暗下一些,就会被他重新点亮,但他一个字都对邢流声扣不出来。

      那样的问题,他也会有吗?

      夏延感到一阵心累,遂停下脚步。

      高楼林立,他于中央,环顾四周,在繁华的商业区里沉旧的小摊上买了颗茶叶蛋。

      今天没有城管。

      他走到人民广场靠近的河岸,将茶叶蛋用力磕上石杆,一片片扒开碎裂的蛋壳。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并没有拿出来,而是依旧习惯性不看备注地用耳机接通。

      “夏延。”

      邢流声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钻了出来,青年扒蛋的手指一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调笑他:“大影帝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不能和你聊聊天吗?”邢流声语气平淡,似乎真的是来同他叙旧。

      “能啊,”夏延说,“可咱俩昨天才分开,你后天就回来,这整得怪肉麻的,不能这就想我了吧?”

      被调笑的人开始默不作声,夏延在他的呼吸里扒掉了一片带上蛋白的壳,有些不难满啧了一声。

      “开玩笑的。”他道。

      “你不必要求自己,将什么都做得很好。”

      邢流声话音刚落,一阵风来,差点把夏延的塑料袋和蛋壳一起吹飞。

      青年用力攥紧,隔着袋子将蛋壳无意识捏个粉碎:“我不是瓷娃娃,我知道生活,知道不容易,只是心疼。”

      他想到临离开前,另外一位男经纪老师带着一个人上了车,青年见过那个女孩儿,是自己今天没有选择的姑娘。

      “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却要付出……那种多余的事。”

      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了。

      “人各有命。”

      邢流声最先回他四个字,足够冷漠,却直击命脉:

      “这里没有真正干干净净的人,没有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有所收获的人。”

      “那你呢?”夏延忽然问他。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以你的身家,以叔叔阿姨的能力,邢流声,你也会吃上那么多苦吗?二十六岁的影帝,童星出道的资历。你也有……”

      那所谓的演员职业病吗?

      “我很幸运。”

      这一声太轻了,感觉风再稍稍大些,夏延就听不见一个字眼,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稍纵即逝的笑意后,是青年微沉的眸子,看黑夜下辽河无波的水面,缓缓讲道:“我今天看中了一个演员。”

      “嗯。”

      “他也是京影毕业的,算是你的师哥,我感觉各方面都和代伯父挺像的。但是因为没钱被淘汰了,他穷途末路找到我,我也就只能把他重新推荐,郑荣他们,似乎是同意了。”

      讲到此处,故事已经清晰。

      可青年嘴唇翕动,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讲给对方,回笼的倔强将他脑中的话擦得一干二净,只能再扯出一抹不在意的笑:“你在那边活动顺利吗?”

      话题岔开,他不想再谈,可下一秒,夏延愣在原地。他听见一声很低却很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是春来冬去不断融化的冰锥,在一点点滴落春水。

      邢流声说:“有你真好。”

      他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被询问的人似乎在做什么事,也许是喝咖啡,也许是吃夜宵,青年听见了金属勺子磕碰白瓷。

      邢流声还在继续,似乎是想告诉他刚刚发生的并不是幻觉:“师哥他一定会想:有你真好。无论成与不成,最起码你认真听完了他介绍自己,也认真地审视他是否合适。”

      “其实有时候他们不是难过于一个角色的得失,而是尊严。”

      夏延想,自己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忍受邢流声的温声细语。

      “你尊重了他们,就是赋予对方最重要的人生角色——他们自己。”

      夏延快速眨眼,手上的茶叶蛋突然变得很烫,烫得他有些结巴:“怎么,怎么说这个。”

      电话那边的邢流声倚上窗户,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他看着远处的川流不息,林立的灯火通明:“谢谢。”

      这里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爱人沉默地在他耳畔。

      他知道夏延不需要安慰。

      邢流声目光温柔,继续很轻很轻地肯定着:“无论是我的前辈还是后辈,谢谢你在今后尊重了他们。”

      “我……”

      “夏延。”

      这一声倏然太过温柔,堵住夏延所有未尽的话语,周遭沉寂,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需要认可。

      所以邢流声说:“你很好。”

      我不好。

      夏延下意识在心里反驳,可嗓子却说不出这样的字。

      恍然间他听见了海浪声。好像奔腾长流的辽河化为呼啸卷浪的海,自己是一艘无帆的小船。

      他一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甚至连茶叶蛋也拿不住,任由它从自己的手指滑落,坠入辽河,被蜂拥而上的鱼群啃食。

      扑通。

      夏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路人嬉笑的声音还要清晰。

      “再说一遍。”

      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更像气鸣,其实青年自己都听不真切。但有人不厌其烦,又用那种能掐出水的语气对他重复:

      “夏延,你很好。”

      嗡的一下。

      大脑当机,双耳鸣声,血肉白骨传去他的心跳。

      在不喜欢的东西掉出眼眶之前,夏延强迫自己将勾在手指的塑料袋团成一团,仰起了头。

      世界渐渐回归嘈杂,广场的音乐越发震耳,好像要跳进谁的内心。

      [数不完见证许愿的繁星,没灵验谁来安慰坏心情。有个人显然心事重重,三个字只能说给自己听。]

      [仰着头不要让眼泪失控。]

      莫名感觉被音乐骂了。

      夏延一笑,眼泪差点出眶,只能无奈地用手指抿了抿眼角,又止不住仰头,眼睛乱瞟。

      “邢流声。”他喊他的名字。

      “你丫真是太混蛋了。”

      怎么能对一个曾经喜欢过你的人做这种事,说这些话。

      他终于在这一声又一声的温柔激荡里想起当年,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能喜欢对方。让颜狗能够沉沦数年的原来不是那张惨绝人寰的帅脸。

      怎么会有人,深更半夜蹲在院子里为你弹奏吉他,就为了帮你缓解考试前一天的压力;怎么会有人,无论你说什么胡话他都无条件地接上;怎么会有人,永远能精准地挑到你最难过的时候肯定你的一切。

      眼眶好像越来越酸了。

      夏延闭上嘴,禁止一切颤抖的音色流露出来。

      他似乎,终于想为自己那个草草收尾,荒诞结束的青春掉几滴眼泪——他明明毕业的时候都没有哭过。

      此刻他又在海里,但不是伶仃的小船,而是赤脚站在细沙浅滩,被潮起潮落不断轻轻地拍上脊背肺腑。

      一个压了好多年的问题即将呼之欲出,可青年用最后的理智忍住,换了一个。

      要从酸到发疼的喉咙里压出字来。

      “你到底,”声音刚出来时他就没绷住音线,但夏延突然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早就在邢流声面前丢人过几十几百次。

      “你到底会不会喜欢人。”

      不是疑问,只是压声陈述。

      他想用尽量诙谐的语气调侃,但是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忽然有些困难。

      这样你都不喜欢我,你到底什么样子才算爱人?他妈的,邢流声。

      “你丫对自己的魅力没点逼数吗,你对代亦青也这样吗,可他没有对你心怀不轨过,我有。”

      他骂他,也在心里骂自己。

      夏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人,最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人家明明好心来安慰他,自己却因为不能稳定心神,就想要求对方离自己远一点。

      他想把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挖出来,他不能怀疑邢流声对他图谋不轨,对他有除了朋友以外的心思,而自己同样的,不能再次喜欢他。

      渣男。

      他想起燕先生,又骂了一句自己。

      太像了。他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两个人这么像。

      夏延无力疲惫地趴上石栏,将头死死地扣在胳膊。

      “……”

      邢流声听出了微妙的不对。

      他呼吸一紧,将窗帘重新拉上,陷入完全的黑暗。

      “对不……”

      “赔我茶叶蛋。”

      夏延干巴巴地憋出下一句,没有让他离自己远些,也没有说什么不要再勾引我的蠢话。

      他不想听他的道歉。他根本没有对不起自己。无论是八九年前还是现在。

      “赔我茶叶蛋。”他闷声又说了一遍。

      “……好。”

      好个毛线,怎么拒绝我都不会。

      夏延彻底挂断电话,等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反应过来自己撅着屁股趴在上面的姿势真是太丑了。

      风一吹一过带来的凉意都太明显。但夏延已经懒得去擦。

      只不过是一道泪痕,不一会儿就会蒸干。

      只是邢流声,你这辈子,对我的唯一一次拒绝,怎么就用在九年前了呢?

      广场重新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夏延细细数着对岸小区的灯火。

      他的脑子里仿佛突然多了许多和邢流声的回忆,与脑中本来存在的记忆甚至发生了冲突,导致性格都开始发生撕裂。

      夏延陷入些许迷茫,分不清真假。

      难道自己不只是忘了些邢流声的事吗?

      他想起吉他,还有……钢琴。邢流声好像有一首最喜欢弹奏的钢琴曲,音乐细胞为零的自己当年听过无数次,是什么来着?

      他心神一凝,想到当年邢流声给他发过文件。夏延想起自己当时应该存进了网盘,只是一直没有碰过,就像那个巧克力铁罐。

      文件好像是叫《春天》。

      青年一边想一边去翻网盘,但音乐文件里只有几首,还都是小高冷这一年断断续续发给他的。

      文件列表的最后是一首备注为夏天的歌。

      夏延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应该是《菊次郎的夏天》,那是他第一次对小高冷有异样情绪时,对方弹奏的曲子,他到现在还留着那个文件。

      青年没有忘记目的,打字进行了搜索,却也没有发现一个叫春天的音乐。

      “删了啊……”他感慨呢喃道。

      也可能压根没存。

      夏延眸光一暗,退出软件又重新按灭手机。

      罢了。

      过往成风,飘散如云。

      罢了。

      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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